船舱后窗吹进微不可察的轻风，黑压压的山脉上，一轮明月悬空，船队一路向南行驶，虽是夜晚，天气已然有些闷热。
众人皆已睡下，陆长抬着重重的箱子，来到三层甲板空地上，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套在身上。这是早早安排人找了铁匠打的一身负重甲胄，寻常将军穿戴的也不过是百八十斤，自己这套厚重无比，用足了五百斤粗铁反复锤炼而成。
还好有胖子在，要不自己还真是难得携带。穿戴完毕，沿着几丈见方的甲板，陆长又练起木大叔的步伐。这步伐看似简单，只需每一步大小一致便可，实际想要做到，却是困难无比，不但需要控制好每次的发力，力求做到步幅一致，还要落脚轻盈，举重若轻。
不过走出十余步，陆长已经是汗流浃背，气息不稳，调动着周身气血，努力的再向前多迈出几步。
正当陆长努力之时，船舱后面想起稀稀啦啦的脚步声，陆长停下来转身望去，二公主的身形出现在拐角处，正向自己走来，旁边还跟着一位年迈的太监，低眉顺眼、弓腰驼背，寸步不离。
公主经过陆长身边时，未做停留，径直越过自己，手扶船舷之处，眺望着海面。老太监亦步亦趋的跟着想过来，被公主一个眼神制止，只得站在靠近船舱不远的地方，公主居于视线正中，周围一览无余，偏又刚好不至于听到什么，想来被训练的是极有分寸。
此时的公主早已脱去那些繁琐的服饰，一席寻常家女子的穿着，不过配上她晶莹透明的面庞，露出的手臂上肤若蝉翼，纯净洁白，仍旧显得与众不同。
虽然之前只见过一面，陆长不想否认，公主自然是很美的，可惜眼前这位美人也不过是为这海天一色的夜幕，多增加了一道风景。
公主站立一旁，离得很近，自己只得停下修习的步伐，身上挂满了厚重的铠甲，若在配上一柄长刃，倒更像是忠心的护卫，陆长不自觉的想到。
沉默了片刻，公主悠悠开口，“这还是我有生之年第一次离开倚天城，平日里连公主府门都极少出，没想到，这一走便是那么远。”
陆长有些尴尬，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好继续沉默。
“你觉不觉得远处的乌云有些像山脉，又有些像漂浮着的河流。有人说，每个人看到的东西，只是他们内心想要看到的。我也很想像它们一样，自由的穿梭在云端，畅游在海中。”
陆长沿着公主的视线望去，远处的乌云正向这边靠拢过来，几只不知名的海鸟正在月色中忽上忽下，擦着云际略过。海面上几条调皮的鱼儿，不时跃出水面，好像在逗弄着飞鸟。
“世间几人能真正把握自己的未来，也许要做到圣人才行吧。”陆长总算想起一句算是劝慰的话，不过说的时候却想起了木大叔，武圣人能够随心所欲嘛，还不是每天照样打水砍柴做饭，还要被明儿欺负。
“是啊，圣人也许能吧，可惜世间哪儿有那么多的圣人。”公主轻叹一口。“生在皇家非我所愿，也许自打生下来那天起，命运便早已注定，也不知道父皇以后是否还会想起有我这么个女儿。”公主从小跟在母妃身边长大，极少能够见到父亲，印象中的父亲大多忙于国家大事，每次见面都是匆匆忙忙，也只有小了几岁的十三弟常常陪着自己。
“哪有不思念自己孩子的父母，这回临行前，我娘絮絮叨叨念了我好多天，一会儿怕这样，一会儿怕那样的。”陆长很难理解皇家的亲情是怎样的，不过想来大家都差不多吧。
公主的表情中有些落寞，即便未正视陆长，也能从脸上那细微的变化中感受到，也许是陆长的话勾起了公主的回忆，二人再次陷入沉默。
远处的乌云已经靠的很近了，空气中夹杂着海水的湿气迎面扑来，让人分不清雨是不是下来了。
“陆长，如果能够回到过去，让你重新选择，你想做什么？”公主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陆长认真想了想，“我会给蒙恬一千两银子，让他别发明毛笔，这样就不用被人逼着读那么多书了。”
“呵呵，呵呵，”想不到竟然是这个答案，公主被陆长一句话逗弄的笑起来，最后笑的腰都弯了下去，“你还真是志向高远啊，呵呵呵~”公主努力忍住笑意的说道。
“那你呢？”一开口，陆长就后悔了，因为公主的笑容眼见着消失殆尽，刚刚活跃一点的气氛再次沉闷下来。
“我想做个普通人家的女儿，整日里围着爹娘嬉笑打闹个不停，长大了便帮着家里洗衣做饭。以后也许......也许在村子里找个叫大壮的农家汉嫁了，他出去种地，我在家照顾爹娘与公婆。等他们都走了，我也老了，可以看着自己的儿子娶妻、女儿出嫁，最好还在村里找。嗯，一定不会让他们离开自己太远，隔着院墙喊一声，臭小子过来帮老娘打水，臭丫头赶紧过来看看你儿子，又拉了我一身屎尿......”公主幻想着她想要的生活，声音逐渐增大，好似真的沉浸其中，手里也跟着比划着。
不合时宜的雨点终于还是落了下来，那位老太监，上前几步，低头说道，“公主殿下，海上风大，小心雨水弄坏了身子。”说完便侧身请公主回去。
被打断的公主，看不出是否不高兴了，跟着太监往回走去，快到船舱拐角地方，猛地回头，说道，“我说的大壮倒是有点像你，最起码也得这般魁梧。嘻嘻~”虽说是笑着，可陆长看到公主脸上散落着不少雨滴，像是泪水一般正在滑落。说完这句，公主与老太监的身形便消失在拐角。
“大壮魁梧不魁梧，关我什么事？”陆长有些莫名其妙，看看自己，这才恍然大悟，一身厚重盔甲仍套在身上，倒是显得格外的壮硕。
一场大雨倾盆而下，船队在海面上起伏漂泊着，整整折腾了一夜。许多第一次坐船的人，都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也包括陆长在内。也许是胖子的呼噜声吵人，也许是大雨打落在船头的噪音，也许是......
接下里的几天，日子过得倒是极为平静，白天靠着胖子吃吃喝喝，与书苑众人侃着大山，着实让陆长长了不少见识。每天夜里，照旧练着那负重的步伐，公主也总是会在入睡前过来说上几句，二人不知不觉间，关系便拉近了许多。当然了，不远处总有那个垂手站立的老太监。
这一夜，海面上格外的平静，月光照射在海面上似是劈开了一条闪着银光的道路，一直通向远方。陆长与公主二人依旧站在船边，静静的看着。
“我要谢谢你，用了那个机会，帮我向子游先生求解。”
陆长不知道公主为什么说这个，虽说那四个问题对自己来讲，并没有多么珍贵，可总归是没有帮上什么忙，倒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
“你不必在意，其实本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那三个条件着实困难。”公主倒是主动为陆长解围。
“......”
这样一说，陆长更是有些不好意思，子游告知的条件，自己知道。
一、让寒山老圣人收她为徒。不说寒山先生不在山上，即便是在，估计也没戏。
二、若有书苑真传弟子出面求取公主为妻。那大泽国主必定不敢说什么。不过，子其？子游？都一把年纪了，再说也没那心思啊。莫悲墨早已有婚约在身，狄盛这家伙早就是人家上门女婿了，还剩下胖子，就算胖子有心，估计公主自己都不愿意。
三、出家落发为尼。
四、投河上吊。（这条陆长自己都没敢转述。）
“如果你要是拜入了子游先生门下，倒还是不错的人选。可惜了，终究是造化弄人，偏偏你没有被收入门下。哎~”公主转头饶有兴致的仔细打量着陆长，陆长长得不算俊美，不过整日练武，倒是一副好身板，十八岁的年纪超出了公主一头多。比那些文弱的书生，多了些让人心安的感觉。
陆长被公主看的有些不自在，眼神飘忽不定，不敢看向公主。
“呵呵呵呵，你不要多心，我也只是随便说说。”公主反倒是笑了起来。
“公主，我......”
“我曾听闻，有些人便生活在大海中的岛屿上，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整日里出海打渔，只有需要采买物资之时才会登陆，被称作海人。”公主突然停顿了一下，认真的看着陆长，“后天便要到大泽国境了，我想你帮我个忙？”
公主凑近陆长，踮起脚尖，在陆长耳边耳语了几句，听得陆长大惊失色，那站在不远处的老太监，耳朵明显动了几下，始终未听清说的什么。
“我就这么小小个愿望，你都不愿意嘛？”公主眼含泪水，楚楚可怜的望着陆长。
陆长有心拒绝，可是实在是不忍，只能点点头，“好吧，不过一切都要听我的，我说停止就要停止。”
“好的，那就这么定了。”得到肯定的答复，公主欢快的踮着脚，跳跳达达的回去。看的那老太监一脸茫然，身影即将消失之际，还转头深深的看了陆长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