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理不是修行者,曾经一度羡慕是修行者的一些同僚,能够一步十丈,甚至御剑飞翔。
但当城主一掌拍在他胸口上,他被迫从城主府飞出来时,不禁摇了摇头,心想飞翔也就是那么一回事,风刮得脸生疼不说,要是恐高,腿都要吓软。
朱理不恐高,腿也没有吓软,但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在决定进城主府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他摔在城主府门口名贵的汉白玉地砖上,绽开一朵血色梅花,很快又被漫天而至的风雪掩盖。
城主府门口有很多官员,出于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他们已经在府门口等着,只求能够面见城主。
当看见朱理竟然被城主宣见时,他们愤愤不平,心想他们已经等了数日都没有被宣见,朱理凭什么。
他们心中的愤意未平,便看见朱理摔在地上,死不瞑目。愤意很快转为恐惧,腿软了,要不是随行小厮手脚快将他们扶住,此时城主府门前要倒下一片人。
“走……走……”
官员们急忙小声吩咐身边的随从,扶他们缓慢而又迅速地上了马车。拉车的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绪,马蹄轻踏,快速离去。
......
朱理清晨离去后,胡丽娘像往日一样,吩咐丫鬟婆子洒扫门庭,将府中名贵的瓷器认真擦拭。
她是尊贵的朱夫人,按理来说不必操劳这些小事,但她一直亲力亲为,因为这份家业是她和夫君一点一点攒下来的。
突然之间,下雪了。胡丽娘伸出纤纤素手,像个少女一样试图接住下落的雪花。
老管家领着两人匆匆而来,将朱理身死的消息说与了她听。
胡丽娘脸上的红润瞬间退去变成惨白,明亮的眼珠也一下黯然。
怎么会是这样?不应该是这样。
胡丽娘心神激荡,整个人摇摇欲坠。
她扶着椅子站定,嘴唇发抖,颤声吩咐道:“快,送小姐出城。”
老管家涕泪横流,领命而去。
随即,一辆不显眼的马车趁着没人注意,从朱府的后门出来进入风雪中,悄然而去。
与此同时,在朱府正门,胡丽娘一身缟素,从府里缓缓出来,登上马车。
马车的帘子卷得很高,胡丽娘端坐在里面,能够被人清楚看见。
拉车的似乎是匹老马,车夫不忍抽打,耐着性子缓慢而行。
朱理身死的消息很快在烟岚城传开,惨状被人刻意夸大了几分。虽然朱理在烟岚城的名声不显,但此时一切和城主府有关的事情都变得极其敏感。
闻听消息守在朱府附近的人,见朱夫人一身缟素,知晓她是要去替朱理大人收尸,出于好奇,远远地跟在马车后面。
朱府和城主府隔了三条街,平时走路小半个时辰就能到,但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了,马车才到了第二条街的街口。
雪有些大,马车车顶已经落白,车夫的斗笠和蓑衣上也落满了一层,看上去就像是个雪人。
胡丽娘依旧端坐在马车中,连姿势也没有变过。她看起来很平静,没有人们预想中的痛不欲生、悲痛欲绝,她就坐在车里,眼睛平视前方,脸色和丧服、白雪一样白。
雪下得很突然,热闹的街市来不及散场,逛街的人们和摊贩的货物一起挤在房檐下。他们自然看到了雪中缓缓而行的马车,还有车中的朱夫人。
“马车里坐的是谁?”有眼拙的人好奇问道。
身边有人接话:“是提刑官朱理朱大人的夫人。”
“那她穿着一身丧服,这是干嘛?”
“刚听来的消息,说是朱理朱大人被城主打死在了城主府门口,朱夫人是去收尸。”
“啊?!朱理大人怎么得罪了城主?”
“据说是跟寺里的事情有关。”
寺里的事情,自然便是至今仍停在大雄宝殿里的一百零八具尸体。
有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唉,朱大人倒也算是个好人。”
……
房檐下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无论是什么样的版本,最终大家都会感叹朱理算得上是个好人。
因为这样的心绪,在看向马车中只身一人的朱夫人时,不禁心生同情。
凡人最大的哀痛,莫过于早年丧亲、中年丧偶、晚年丧子。
朱夫人如花美眷,着实可怜。
有人叹息一声,似乎是在感慨朱理大人直谏城主的勇气,也似乎是在可怜朱夫人的悲惨遭遇。在叹息过后,从房檐下走了出来,跟在马车的后面。
有第一个人站了出来,从朱府跟过来的那些藏着身形的人干脆不再躲在屋檐下,也跟在马车的后面。
一个,两个……
一群,一大群……
这些藏在高楼小院里的凡人百姓,第一次将自己的勇气展示出来。
……
有教书院里依旧书声琅琅。
清净寺里的棺材、白幡和经声被这座小院自动隔绝,无论想象出来的一百零八具乌黑棺材的场面给学子们造成了多大的恐惧,但只要进了书院,看到先生,翻开书本,读着书,心便静了下来。
辰天今日却有些浮躁。
虽然一百零八具尸体给他造成的冲击力确实不小,但他一直以来的经历本就不同常人,很快便在脑海中适应了那些场面。
他捧着书,看向身侧空空的桌椅,心想今日林荷怎么没有来上课,也没人托人给先生请假?
书声停止,书页翻动,孔先生开始讲解书文。
“辰天,何为有教无类?”
辰天从上课开始便一直心不在焉,孔先生给了他好几个眼神他都没有看到,也就没有体会过来。等书声停了,孔先生沉声问道。
“啊……哦,回先生,此言出自先师孔圣人,意为凡天地万物,无论何种,无论出身,无论聪明或者愚笨,都应有受教化的权利。”
辰天这段时间与林荷在书馆看了很多书,这句刚好是林荷跟他详解过的。虽然一直神情恍惚,先生的话他却清楚听见了,慌乱之余,做出了准确的回答。
“嗯。”
孔先生点了点头,对他的回答颇为满意,便没再为难他。
“嗯?”
不知为何,孔先生忽然眉头微皱,抬起头看向城主府的方向,有些疑惑不解。
突然之间,雪片像鹅毛般纷纷扬扬洒了下来,填满了学堂的木窗。
学子们有些吃惊。进入了四九天,下雪确实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今日毫无预兆,还下得如此之大,真是有些突然。
只是这个惊讶还未完全得解,书院里又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还带着哭腔:“先生,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
一直以来,出入书院最多的访客有两种,其一是书院附近的父老乡亲,他们感念孔先生的恩德,会经常送些野味吃食来,其二便是上学读书的学子。
但无论是哪种,出入时都会安安静静的,不会影响学子们上课,像今日这般喧哗吵嚷的还从未有过。
孔先生急忙迎了出去,学子们好奇,也相跟着出了学堂。
来人叫刘其,少年时在书院读过书,住在树桥附近,和林荷一家隔得不远,辰天送林荷回家时曾见过几次。
丁冬已经先来到了院中,让浑身落满了雪的刘其到走廊上来,问道:“刘其,何事如此惊慌?”
刘其鼻头通红,喘着气,哭道:“林荷......林荷一家没了?”
没了?什么意思?所有人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不待丁冬询问清楚,一直心烦意乱的辰天从走廊上跳进院子中,身形几个起落,消失在了茫茫风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