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天在离开烟岚城时,孔思齐和他有过一番对答。
孔思齐问道:“你为什么要修行?”
辰天略作思考,答道:“最开始是觉得话本小说里的游侠儿快意恩仇很是潇洒,因此希望自己某天也能仗剑千里,遇事不平,则一剑斩之。但从南阳城到烟岚城这一路,我明白了许多,尤其是在林荷遇害后,我意识到,修行会让我变得更强大,当我在乎的人遇到危险时,我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们。”
孔思齐没有对他这番略显稚气的回答作出点评,而是眼神温和看向辰天,似乎要从他眼里看出什么。
辰天以为是先生认为这番话有什么不妥,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挠着后脑勺。
孔思齐再问道:“如果某天你站在了修行大道顶峰,成为了世间最强大的存在,蓦然发现世间之人不过只是苟且偷生的蝼蚁,你是否会感到失望?”
修行大道顶峰?
辰天自从踏入修行一途,便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世间最强大的存在,恐怕不只是他,所有修行的人都是这般憧憬,但他现在不过是一境武夫,丹胚修行还未开始,大道顶峰于他而言实在太过遥远。
至于蝼蚁,辰天没太听懂,思索片刻,说道:“从南阳城这一路行来,无论是猎户闻亮母子,还是先生、师母,抑或是林荷一家,都是极好的人。”
孔思齐没想到辰天会如此回答,“嗯”了一声,说道:“世间之事,一饮一啄,因果轮回,自有定数,你便去吧。”
这声“去吧”是催促辰天离开烟岚城。
辰天虽然舍不得有教书院,但明白终归是要继续前行的,问道:“先生,我何时启程?”
孔思齐答道:“除夕之夜你师母要做年夜饭,你留下来吃了,初一早上便走。”
辰天点头应是。
在他离去之时,孔思齐拿出一封信交给他,说道:“在去江南州之前,你先去泗水河畔的孔家一趟,替我转交一封信。”
泗水河畔的孔家是大周国的先师圣地,辰天在南阳城的时候便听说过,先生让他转交信,这是有何用意?猛然想到先生也姓孔,他恍然大悟,莫非先生便是出自孔家?
惊疑之间,辰天接过信,问道:“先生,这是?”
孔思齐答道:“这是一封家书,我多年没有归家,你去替我探望一下孔老太爷。”
得到肯定的答案,辰天心中惊骇,将信妥善放好。
是故,初一一早,辰天迎着茫茫风雪,一袭青衫离开了烟岚城,去往泗水河畔。
泗水河畔位于蓬莱州,在大周国东部,辰天此去江南州并不顺路,好在苍梧学院的入院试要八月才开始,先到泗水河畔再折回江南州,时间也来得及。
由烟岚城一路东去,天气虽然依旧寒冷,但没有再遇到茫茫大雪天气,辰天不禁长舒一口气。
雪中行走看似潇洒,实则费时又费力,鞋子里不多时便会灌满了雪,走着走着化成了水,很是泥泞。
离开烟岚城后,辰天在雪中足足走了七八日,换了两双鞋子,这才遇到晴朗天气。
“我说破大侠,你既然跟随李前辈这样的半步灵仙境强者闯荡天下多年,再怎么着也会一剑千里吧?”
这十多日行来,破锈剑已经将它的来历大致跟辰天说了。辰天这才知道,老叫花子原来姓李,半步灵仙境的大修行者,破锈剑是他的佩剑。
破锈剑逼音成线,传入他的耳中,说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想打本大侠的主意,我要真让你御剑千里,到时哭得可是你。”
在知道破锈剑的来历后,辰天曾问破锈剑它现在的境界有多高。破锈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突然被问及,思索了一会儿,告诉辰天大概比老叫花子略微低一点,至于低多少,它也说不准。
老叫花子是半步灵仙境的大修行者,破锈剑境界较他略低,再不济也是个太真初境,而太真境的强者,御剑飞行早已不在话下。因此,辰天一直撺掇破锈剑驮着他一飞千里。不过,破锈剑死活不肯,每次都是用这些含糊不清的原因拒绝。
听破锈剑如此一说,辰天试探性问道:“破大侠,要不咱们先飞一阵?你放心,就算真哭了我也决不怪你。”
破锈剑没好气道:“这天还没黑就开始做梦,想都别想。”
辰天无奈耸了耸肩,重重叹息一声,要多无奈便有多无奈。
破锈剑假装没有听见。
转过山脚,地势陡然开阔,远处依稀能够看见一座镇子,待走近一看,高大气派的石牌坊上刻着“坪山镇”三个大字。
辰天在牌坊下驻足,看着镇内熙熙攘攘的人群,说道: “破大侠,看来今晚我们得在这里落脚了。”
破锈剑道:“本大侠荒山野岭都行,没你这么矫情。”
辰天抬腿往镇子里走,边走边叫道:“破大侠。”
破锈剑应道:“嗯。”
辰天又叫道:“破大侠。”
破锈剑道:“有何事?”
辰天不说,再叫道:“破大侠。”
破锈剑烦不胜烦,怒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辰天嘿嘿笑道:“破大侠,你看啊,你好歹是太真境的强者,成天被我破大侠破大侠的叫着,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是什么破烂大侠呢,着实不好听。”
“破大侠,破……”
破锈剑嘀咕了两句,发现确实不好听,问道:“那你有什么办法?”
辰天说道:“我有一个主意,以后我不叫你破大侠了,叫你剑兄,既好听又威风,你觉得如何?”
破锈剑道:“剑兄?听着倒还不错,那便叫剑兄吧。”
“好嘞,剑兄。”
得到破锈剑的应允,辰天窃笑不已,心道:“这从大侠变成了兄弟,以后有什么事就好张口了。”
破锈剑不知道辰天的花花肠子,嘴里还在喃喃念着“剑兄”,越发觉得不错,心想这小子总算有点良心。
日头刚过中天,天色尚早,辰天不着急住店,准备先逛一逛坪山镇,走了没两步,被一人叫住。
辰天看向那人,只见其面容枯瘦,留着两撇山羊胡,穿一身灰色道袍,盘坐在路边,身旁放着一根白布幡,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相”字,原来是个算命的。
辰天走到算命道士身前,蹲下,问道:“道长有何指教?”
算命道士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说道:“指教不敢当。这位少侠,老夫见你额头有朝天骨, 眼里有灵光,仙人转世,神仙下凡,我终于等到你了。别动,虽然老夫泄露了天机,灾劫难免,可这是老夫命中注定,就算老夫要冒天大的危险,也要给你看个全相。”
辰天笑道:“道长今儿不给姑娘们看相,找我做什么?我可先说明,我的手可没姑娘的柔软。”
在南阳城时,辰天经常看见街上仙风道骨的道士,借着算命看相的幌子,一边满口正儿八经的胡说八道,一边抓着姑娘们的手,摸过去摸过来。辰天看着眼前的道士,兀地想起了这些,随口调笑。
道士连连摆手,说道:“少侠说笑了,老夫行走江湖几十年,做的是正经生意,至于小姑娘的手,摸是摸过,不过那是正经的摸骨看相,没有非分之想。少侠,你我二人既然如此有缘,要不就由老夫给你看上一看?”
辰天想着闲来无事,便把左手伸出去,说道:“行,那道长就给瞧上一瞧。”
算命道士抖了抖手,将袖子抖下去,露出枯瘦的双手,将辰天的手抓在手中,闭上眼睛,仔细摸了一阵。良久,算命道士睁开眼,往辰天脸上看了一阵,口微张,惊道:“少侠,你印堂发黑,怕是将有大祸临头!”
辰天收回手,心里好笑,说道:“道长刚刚不是说我是仙人转世么,怎么这会便有大祸临头了?”
算命道士神情严肃,一本正经说道:“少侠有所不知,眼有灵光、仙人转世是少侠一世大相,印堂发黑、将有大祸临头是一时小相。”说到此处,算命道士脸色沉重,道:“不过,小相若是不解,必将伤及大相,少侠危也!”
辰天故作吃惊状,问道:“既是如此,道长可有解决之法?”
“这……”道士摸了摸两撇山羊胡,面露为难之色,犹豫片刻,似是下定决心,一拍手,说道,“也罢,老夫今日在此得遇少侠,便是和少侠有缘,哪怕拼着损失几年寿数,也要为少侠将此劫化了去,只是……”
“只是什么?”
算命道士叹了口气,摸着肚子,说道:“说来惭愧,只是老夫腹中饥渴,实在提不起笔写一道消灾解厄的符。”
辰天心道:“终于说到正点上了。”他也不吝啬,拿出十个铜币放到算命道士面前,说道:“这够道长吃好几碗牛肉面了。”
“自然,自然。”算命道士将铜币不着痕迹收进袖子里,拿出纸笔,笔走龙蛇,写就一张有模有样的符,递给辰天,说道,“少侠将此符带在身上,即可消除此次大祸。”
辰天收起黄符,说了声“谢了”,起身混入人群中。
离开之后,破锈剑骂道:“你是白痴啊!这算命道士一看就是个老骗子,他说得话你也信,还傻不拉几给了十个铜币,真是白痴头顶。”
辰天说道:“剑兄息怒,这道长也是为了口饭吃,都不容易不是?”
听辰天如此说,破锈剑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一人一剑继续向前走。
路过一条巷子时,辰天一时没注意,被人撞在身上,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个小姑娘,约莫只有五六岁。
小姑娘被撞倒在地上,头发凌乱,脸上脏兮兮的,全是泪痕。
辰天蹲下去,将她扶起来,柔声问道:“小妹妹,没撞倒你吧?”
小姑娘反手抓住辰天的手臂,抽泣道:“大哥哥救命,有人要抓我卖去青楼。”
辰天正欲问是谁要抓她,忽听得有人叫道:“臭小子,你不要多管闲事,把这小姑娘给我放过来,我就饶你一命。”
辰天闻声抬起头,见小姑娘跑来的方向不远处站着五个胖瘦不一的男子,手里均拿着棍棒。
这条巷子有些偏僻,没有多少行人,五个男子一出现,更是将行人都吓走了,此时巷子里只剩下他们七人。
辰天站起身来,将小姑娘拉在身后,笑道:“小爷手正痒,这闲事怕是要管一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