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平息一场风波,救下一人性命,白衣剑士左易低落的心情却没有因此重新变得激昂起来,这次带队作妖,一路纵越盛唐。
从北海一路南下,路途并不坎坷,过程也不惊险,唯一的问题就是,这妖怪实在藏匿的太好,他们一路追寻,以至于战线拉的太长,补给没有跟上,直白点说,他们的钱袋子快见底了。
本来在江湖中,他们这种外出执行任务的小队,补给都是由门派当地的分支机构提供,所以像天剑派这种大门派,一般是不用担忧补给问题的。
但这次问题就出在,这妖怪实在太能跑,一路从北跑到南,他们也被迫从北海追到了南疆南军的地界,而到了南军地界,问题就来了。
南军主帅林稷信与天剑派掌门左春秋有矛盾,这是整个盛唐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而两人的所谓矛盾具体是什么,其实盛唐高层也都清楚,无非林主张重用妖怪,而左反对。
这所谓的矛盾存在的时间,比盛唐这个国家存在的时间还久,但政治上的意见相左,并不意味着私下里两人也是生死仇敌。
但这些盛唐高层都知道的明面上的“矛盾”,传到民间,就真成了生死仇敌,甚至在一些戏班的加工演义下,还出现了“闹金殿”这一在盛唐红极一时的经典曲目。
所谓的“闹金殿”,故事的主要内容就是还未退出朝堂的左春秋,在一次早朝中,因为口出狂言,图谋不轨,被正直的林老将军揪着胡子揍了一顿。
左易在第一次听说这出戏的时候只是单纯的当作笑谈,抛开人物简单的善恶对立不说,自己的爷爷左春秋那时虽然和林稷信都是盛唐的将军,但之后自己爷爷的脑袋上可还要再顶个当世“剑神”的名号呢。
而这出戏里的林将军却非银盔白甲的林清河,而是羽扇纶巾的林稷信,儒将的名号虽然同样响亮,但也证实着他不会武功的事实,就算两人真打起来,哪也是自己爷爷揪着林爷爷的胡子揍。
但让左易没想道的是,在一次闲谈中,当左易将这出“闹金殿”当作笑料说给自己爷爷听的时候,老爷子却是大笑着承认了。
“哪老小子确实揍过我,不过是在军营里,他那一双拳头细皮嫩肉跟娘们似的,捶在我脸上就是挠痒痒,可惜了我当时刚留的胡子,倒是真让他揪下来不少。”
左易很少看到一向道骨仙风的爷爷如此粗放的模样,是以当时爷爷搓着光滑的下巴大笑的形象也一直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
也正是从那一刻,左易确定,那个自从自己六岁以后就从未登门拜访过的林爷爷林老将军,和自己爷爷的关系并没有传言中那么不堪。
所以出门前,当从爷爷口中听到,到了南方有困难可以找你林爷爷帮忙的时候,左易并没有感到太多惊讶,只是从爷爷的语气中判断出这一次的任务不会太顺利。
但让左易没想到的是,到了南军地界以后,最大的问题不是哪逃窜的妖怪,也不是路途中可能出现的凶徒匪患,而是过去任务中,天剑派从未担心过的补给问题。
因为自己爷爷和林老将军不合的传言,天剑派在南方的发展一直不顺心,当地的民众对天剑派的映像很差,连带着南军对他们也没有好感,很多时候,他们几人在穿城过卡时,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甚至需要把剑柄上的天剑令隐藏起来。
一行七人的天剑派捉妖小队,到了南军地界后,最大的感受就是与当地民众的格格不入,再加上整个南军疆界里也没多少天剑派的分支机构,经过了两个多月的寻找,身上带的补给已经差不多见底了。
现在左易一行人虽然还不至于到吃不起饭的境地,但为了争取尽量多的寻妖时间,他们已经在有规划的减少食物开销了,即使如此如果短时间内他们还是没办法找到哪妖怪,他们就得被迫返程,宣布任务失败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左易听说禾州有这么个对初次登门武者免费的面馆时,第一时间就带着一众师弟师妹赶了过来,为的就是让师弟师妹们好好吃一顿。
“唉。”
把师弟师妹们引进店里坐下,左易自己却带着佩剑,重新折返回面馆门前的一小块“演武场”,抬头看见那一块“鸿图霸志”的匾额,左易没来由的叹了口气,没想到他左易居然有一天会为了省下一顿饭钱来当街“卖艺”。
其实他也不是没想过按照爷爷说的那样,有困难去找南军的林爷爷,但......他总觉的需要向林爷爷开口求助的“困难”不应该是没钱吃饭这种事情。
毕竟专程登门拜访多年未见的长辈,两手空空就不说了,还得伸手向对方要钱,这事要干出来了,那也太露脸了些,与其如此,他宁愿一路沿街卖艺赚路费,至少看卖艺的路人不认识他是谁。
左易本身就长得俊朗非凡,此时一袭白衣,扶剑轻叹的模样实在有些太过惹眼,没多大功夫,鸿图面馆的门前,便如往常一样聚起了一群看热闹的闲人,但与往日不同的是,这次吃瓜的主力军,都是些上街“逛吃”的大姑娘小媳妇。
“这是哪家的郎君,长得好生俊俏。”
“什么俊俏,这明明是英武。”
“就是,就是,好英武的剑仙哥哥。”
一众女子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音虽然不大,但奈何天剑派剑修神识修炼是基础课程,左易作为超级优等生自然也不会拉下这门课,这也使得他的耳力惊人,对此时周围女子的评头论足,一句不落的照单全收。
“生活不易啊。”
就个人情感上而言,左易并没有觉得沿街习武卖艺是件很羞耻的事情,面对周围人略显赤裸的品评目光,他只是默默的把剑柄上的天剑令藏在了手心,这才是他不容耻笑的骄傲。
“左易哥?”
就在左易这边准备拔剑演武,以武抵账时,身后却传来了一个声音,那声音虽然唤的是“左易哥”,但因为听起来实在太过陌生,只让左易觉得是别人在唤与自己重名的人,第一时间并没有理会,直到哪声音又喊了几声,左易才奇怪的转头看向身后。
身后人群中,背负长刀身穿绯衣的少年粗暴的拨开面前的围观女子,挤出人群,在一众女子艳羡的目光中,激动的跑到左易面前。
“真是左易哥,你怎么跑到禾州来了?”
相较于少年的热情激动,左易却歪着脑袋看了少年许久,略带歉意的道“你是......”
少年眼见对方没认出自己,笑着伸出两只手捏在自己的脸上,用力一拉,硬生生把一张微胖的脸拉成了大饼脸“这样看着是不是顺眼多了?”
少年荒诞的动作让左易有些尴尬,但看着眼前这张强行拉出来的“大饼脸”,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小胖?”
“终于认出来了。”少年咧嘴一笑,左易却还是有点恍惚,眼前这少年嗓音洪亮,身形稍微有点胖却不臃肿,与记忆中公鸭嗓的小胖孩实在差的有点多。
“三年不见,你可比过去精神多了。”左易由衷的感叹,谁知他这话一出口,被他唤作小胖的少年却立刻苦起了脸,拉着长腔道“弟弟这三年可是遭了大罪喽。”
少年一副见到亲人要大倒苦水的模样,但视线一扫,看着周围围着的一圈圈姑娘,立刻收起苦脸,热情的拉着左易道
“今天好不容易碰到哥哥,可不能让你跑了,我请哥哥吃饭,咱兄弟两可得好好说说话。”说着少年也不等左易答话,伸长了脖子冲人群外喊道“毛掌柜,禾州城最好的酒楼在哪?我要好好招待左易哥。”
少年话音刚落,毛掌柜便在一众女子的白眼中挤出了人群,纳闷的看了眼一副江湖武者打扮的左易,心中琢磨着对方是谁?能让这小二世祖这么亲热,嘴上却不敢怠慢的答道
“公子要招待客人的话,明月楼和宴宾楼的环境都可以,只是这个时间点......”
毛掌柜有些为难,好的酒楼平日里很少会像一些小的酒店客栈一样客满,毕竟够身价入住这种酒楼的都是少数人,但一旦临近某些庆典活动的时候,这种情况往往就会反过来。
各地有身份财产的人涌到一个地方,足够名贵的酒楼就那么几家,而现在禾州城的情况,武事会官卖会近在咫尺,这种时候想要在没有提前预定的情况下去这些酒楼,哪花费的往往就不单单是钱喽。
“多付些钱便是。”
少年一句话把问题甩给毛掌柜,领导发话,毛掌柜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好在少年身边的左易看出了毛掌柜的苦瓜脸,开口劝道
“还是算了,眼前这面馆就挺好,你我兄弟说说话,哪里都一样。”
少年人不是很满意,但见左易坚持,便只好点头,热情的拉着左易往里面走,走到面馆门口时,却迎面撞上了吃完面离开的方霸志一行。
出于本能,左易的目光在方霸志身后一左一右两个双胞胎妖怪的身上停留了片刻,那名叫阿福的妖怪感受到左易的目光,也转头看了过来,这一瞬间,二者的目光有了一个短暂的交错。
被左易称作小胖的绯衣少年,热情的把左易拉到自己之前的座位上坐下,然后又起身把方霸志之前坐的桌子拼了过来,把左易的几个同门也请了过来。
“哥哥你一走就是三年多,中间也不想着抽空来看看小弟,今儿让我碰到了,这酒可没有不喝的道理。”
绯衣少年满满倒了两碗酒,自己先端起一碗,另一碗放到左易面前,左易却没有举杯,只是看着面前的少年问道
“你爷爷准许你喝酒了?”
话一出口,左易也觉得当下的氛围,这么说似乎有些不太合适,但眼前少年并没有因此觉得丢了面子,反到又哭丧起脸来正式开启了倒苦水模式
“准了,老头子早说过,酒爷们喝的东西,只要我能证明自己是个爷们,就准我喝酒,哥哥你可不知道,为了喝这口酒,弟弟我这三年都经历了些什么,当初你前脚刚走,后脚老头子就把我丢进了军营......巴拉巴拉巴拉......”
左易笑着举起面前的酒碗,一边听着绯衣少年滔滔不绝的念叨,一边轻抿着酒水,记忆里贪吃任性的公鸭嗓跟屁虫形象终于开始与眼前的绯衣少年重合,他虽然才离开三年多,却也是少年人成长变化最大的三年。
“悄悄告诉你啊哥哥,有时候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爷爷的亲孙子,比我腰还粗的木桩子,一天之内徒手拍断,拍不断他就拿着木桩子拍我,直到拍断为止,明明老朱家就我这么一根独苗,他也不怕一失手就绝了后。”
绯衣少年越说越气愤,看着面前笑眯眯喝酒听故事的左易,突然有些在意的问道
“左易哥,你也是家里独苗吧,剑神爷爷对你也这么狠吗?”
见少年问的在意,左易便仔细回想了下自己小时候的情形,半晌后才点头道
“差不多。”
“你也被木桩子拍过?!”少年不敢置信的问,左易被少年夸张的语气逗笑了,摇了摇头说道“哪到没有,我爷爷一般都罚我去看剑冢。”
“嘶~”少年倒抽了口冷气,挑着大拇指叹道“还是你爷爷狠。”
他乡遇故知,还是少年这样推心置腹的异姓兄弟,左易自然十分高兴,见少年似乎终于吐完了苦水,举起酒碗向少年敬道
“为了长生兄三年多的苦,干。”
“共勉,共勉。”
左易这杯举的突然,少年赶忙端起酒碗迎上去。一口饮完,还不待将手中酒碗放下,左易已经拎起酒坛给少年满上。
“为了长生兄成为爷们,干。”
“为了盛唐千秋万代,干。”
三杯酒下肚,少年再迟钝也察觉到面前的左易情绪有些不对,但一时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当作没发现,继续笑着说道
“我还是喜欢左易哥叫我小胖,小朱也行,叫‘长生兄’听着有些生分。”
其实平常的左易并不怎么沾酒,在加上这些日子积攒在心中的苦闷,三碗急酒下肚,脸色已经有些酡红,听了少年的话,摆了摆手道
“小胖,小朱,都不够爷们,就叫‘长生兄’。”
“那就叫‘长生’吧。”眼见左易大有借酒发泄之意,少年朱长生终于不能当作没察觉左易的异常了,主动挑头问道“左易哥,怎么会在禾州,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少年问的小心,左易也惊觉自己有些失态,歉意的笑道“这些日子过的有些苦闷,长生见笑了。”
“我见什么笑,什么事情把哥哥你愁成这样,你倒是告诉我,我也好帮着想想办法。”
眼见少年替自己着急,左易当着真人也不说假话,直接了当的说到“这次任务拖得太久,身上的钱快花完了。”
左易话说的直白,少年却楞了许久,半晌才诧异的说道“就这?就因为这个把哥哥你愁成这样?”
看着少年诧异的模样,左易很能理解对方的心态,毕竟几个月前,作为天剑派掌门之后的左易也不相信自己会有缺钱的一天。
“哥哥你差多少钱,我这就叫人给你去取。”
少年说着就要招呼哪毛掌柜去取钱,左易却赶忙把少年拦住道
“我既然愿意把事情跟你说,也就没打算和你客气,但也不差这一时,还是说说你吧,长生你为什么会在禾州。”
“我?哥哥你糊涂了吧,虽然大多数时候我都是祭祖的时候才回来一趟,但禾州怎么说也是我老家呀。北军冬训快开始了,老头子和我爹怕我跟着添乱,就把我撵到这了,你也知道,北军的冬训和其它几只常备军不一样......”
啪!
少年朱长生还打算絮絮叨叨的说,面前左易却猛的一拍桌子,惊的少年差点把手里的酒碗丢出去。
“左...左...易哥?”
“禾州是你老家,对呀,禾州是你老家,我怎么把你给忘了。”左易一把拽住少年的手“长生,我求你帮个忙。”
“哥你别激动,什么事,咱们好好说,能帮我一定帮。”
和之前那左易张口借钱时相比,朱长生的语气明显有些发虚,倒不是他不想帮忙,只是能让左易这么一惊一乍的事情绝对不是小事,他怕自己没能力帮。
“事关我这次的任务,是这样的,三年前我爷爷和同门的几位前辈去过一次北冥渊......”
“让一让,让一让喽。”
展儒兴抱着一摞比他人还高的空面碗,摇摇晃晃的往前走,因为视线被面碗当着,他只能凭着对面馆无比熟悉的记忆,一边喊着让一让,一边往前走。
如果放在平常,他让面前的人躲开,一直往前走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今天却不同,因为左易和朱长生坐的这一桌,是用两张桌子拼出来的,原本笔直通往后厨的过道刚好被从中间隔断。
眼见着这“耍杂技”的店小二们就要迎面撞上来,朱长生刚想出言提醒,只觉面门一阵风吹过,嘴上染着红油的小柒歉意的冲他一笑一把拽过店小二。
“展大哥往这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