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云穆会死,但绝不会是死在自己亲生女儿的剑下。静汐的娘也会死,但也绝不会是死在她的毒药下。
可惜,没有如果,时光早已回不到从前。“如果”这个词,包含了太多的无奈和无力,如果什么都有如果,世间怎么还会留有遗憾?
那天,云烨躲开了姬若水派来监督他习文习武的人,拉着静汐跑到了后花园。云烨给自己的妹妹讲故事,教她在地上写字,抱怨祖母如何如何严厉,怒骂徐羽修这个师傅如何顽固不堪,甚至讲起他如何捉弄那些教他本领的师傅。
像云汐这种从小就要自己面对很多,没有承欢父母膝下的孩子,总是要比同龄的孩子早早明事晓事。云汐听着哥哥眉飞色舞地给她讲这些趣事,乐得“咯咯咯”直笑,笑声清脆。小时候的记忆中,哥哥是她在云泽山庄唯一的依靠,也是她唯一的快乐。
云汐捉弄云烨,抓了一只小虫子塞到哥哥的衣领里,云烨作势要回敬她,她便往前跑,边跑边叫:“哥哥追不到我,哥哥追不到我……”
意外就在这时候发生了……
“妹妹,小心!”云汐只听见哥哥的一声惊叫,便感觉自己被一股冲力直直地推了出去,摔倒了地上,手臂“嘎吱”一声,居然骨折。
回头时,看见哥哥倒在了血泊里,身上压着一根横木。云汐吓坏了,挣扎着爬过去,大声叫:“哥哥,哥哥,哥哥……”
不知道哥哥有没有听见她唤他的声音,只知道,哥哥再也没有睁开眼睛,再也不会笑着叫她“妹妹”了。
云烨的死令姬若水几乎丧失了理智,她苦心栽培的人居然就这样没了,要她情何以堪。双眼因痛心和恼怒而布满红丝,面目狰狞,双手狠狠掐紧了她细嫩的脖子,掐得她几乎昏厥过去。
小小的她,内心充满恐惧,瞪着眼睛看着那个要夺取她生命的祖母,像发疯的狮子一样,嗜血而残忍。
楚墨麟简直不敢想象当时的场景,小小的年纪居然被自己的亲人如此对待,她当时一定很害怕,一定也渴望父母能够站在身边保护她吧。
他只有用力握紧她怎么也暖和不起来的双手,不敢松开,他从来不知道她的身后原来有这么多的遭遇。公子烨,被人传得神乎其神的公子烨,居然就是这个淡然清雅的女子。
静汐,我的心,好痛!
静汐的表情有些动容,有些凄然,还有点绝望,双眸没有焦点,只是静静地讲述着这些尘封多年却从未忘却的往事,应该说是没办法忘却。因为太伤太痛,早已深深扎在了心上。
“哥哥死了,哥哥为了救我,被房梁上掉下的横木压死了。眼见祖母要活活掐死我,庄里上上下下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就连我爹也只是随意看了我一眼,便又抱着他的酒壶喝酒去了。我以为我就要死了,没想到,是师傅救了我。师傅说,云穆不成器,就云烨和云汐两个孩子,现在云烨没了,你再掐死了云汐,那将来谁来继承云泽山庄?”静汐微微叹气,“师傅的一句话,保了我的命,却也将我推入了另一个火坑……”
姬若水将云汐关在酒窖整整十天,一粒米,一口饭都未曾送过。
四岁的孩子,在闷潮的地窖里,感觉到的是难于忍受的饥饿和害怕,还有哥哥死去是流了一地的猩红。畏缩地蜷在酒窖的小角落里,因为一点风吹草动而惊慌不已,祖母狰狞的面孔还在眼前徘徊……
“娘,娘……”
一声声低低的啜泣,她渴望母亲的怀抱。
“哥哥,哥哥,云汐想哥哥……”
一句句如血的哭诉,她渴望那个总是疼她的哥哥。
“云汐好怕……这里好黑,云汐害怕……”
声音细若蚊音,可是身边没有人,只有一个她。
刚开始的几天,云汐一直在哭,哭到双眼模糊干涩,再也流不出一滴泪。可是,她的哭泣哭不回死去的哥哥,哭不来娘的怀抱,更哭不到祖母的怜悯。
自这一次哭泣过后,云汐便再也没有哭过。直到楚墨麟千里迢迢赶来寒阳,一番温情如许,体贴怜爱的话,才令她感动得泪流满面。
她的泪,不再因为软弱无助而流,而只为幸福感动而流。
被关在地窖里的那些日子,自始至终没有人来看过她,一个人都没有。没了哥哥,就算有爹有娘有祖母,谁又能真正关心她一句呢?
如此境遇,第一次让她知道了什么叫冷漠。小小的心在几日之间发生了改变,几日间迅速成长,一点一点冷硬,一点一点开始怨恨。眼神不再是四岁的孩子该有的神采,不再澄明,不再纯净,更多的是阴霾和深邃。
我要活!
面对饥饿,面对死亡的威胁,这个四岁的孩子第一次有了如此强烈的,甚至她自己都不明白的心思——我要活!
连日的酒气熏扰,早已让她习惯了浓烈的酒香。看着一坛坛酒,眼底是强烈的求生欲望,这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费力地打开酒坛,酒气熏天,刺激着云汐的鼻孔。想也不想,低头饮食那些陈年老酒,腥辣的味道刺激着她的喉咙,她的食道,她的肠胃。长时间空腹,酒才流到胃里,便引起强烈的灼烧感,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胃痛。
她记得哥哥说过,小孩子是不能喝酒的,对身体不好。可是哥哥,云汐好饿。
云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那段艰难的日子的,只知道每天都喝几小口酒,以此维持生命,苟延残喘。
以至于后来跟楚腾烈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楚腾烈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打趣她道:“那么小就喝酒,居然没喝坏脑子,反而这么聪明,奇迹呀。”
十天,整整熬了十天,终于听到了酒窖外传来了脚步声,伴随着的是沉重的铁燎拖地的清脆响声。换做是以前的云汐,定然会拍着小手,兴奋地叫着,高兴有人来了。可是,十天后的云汐,早已不再是那个活泼的小女孩儿了。
一动不动,静静地躺在角落里,看着酒窖的暗门被打开,透进来让她一时间难以适应的光线,微微用小手挡了挡,安静得出奇,一双眼眸黑亮莹润。
来人是徐羽修,年过花甲的人双手双脚戴着铁燎,只是想看看这个被姬若水狠心关在这里,不给吃不给喝的女娃究竟还活着没有,如果活着,那这个女娃也算是可造之材。
徐羽修还未走近,云汐娇嫩稚气的声音便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这里的酒很香,师傅说是不是?”
稚嫩的声音说:“这里的酒很香,师傅说是不是?”
不哭不闹,安静得令徐羽修心悸。这个孩子,被关了整整十天,被饿了整整十天,见到人,说的第一句话居然如此。
她应该奄奄一息,应该哭,应该吵着要出去,吵着要吃东西才对,那才是一个四岁的孩子应该有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