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鸿志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运筹帷幄的激动与快乐。
昨天晚上,当他听了程璐从白丑旦处了解到的情况和自己在河边的遭遇后,眉飞色舞说地:“这两件事一出,好比瞌睡汉子挨着了鸳鸯枕,不打呼噜也该打呼噜了!”
当时,崔队长正被几个队员缠着打扑克,只见他拖着戏腔叫一声“天助我也”,将摊子一推道:“不打了!玩更有趣的去啰!”吩咐马有义组织突审那被擒的行刺者,自己同程璐带上正月里闹秧歌时牛头马面的鬼脸,穿上埋葬盛家老太太刚穿过的孝服去“弄鬼”。
平日里,崔鸿志一高兴就唱野曲子,一口气连唱三天决然不会重复。古的、新的、雅的、俗的,好像没有他唱不来的。有时唱得兴起,就斜眼吊睛唱出些带“色儿”的来,也不管身边有没有大姑娘、小媳妇。因了这事,崔队长没少挨夫人盛秀芝的责罚。有一回,崔鸿志唱《姐夫唤小姨》,正唱到姐夫把小姨日哄进了高粱地,恰巧被路过游击队队部的盛秀芝听见了,进来当着众人的面将他耳朵上提着回家去了。
政委马有义在公众场合向来是一副严肃威重的面孔,有一回批评他:“崔鸿志同志,请你注意群众中的形象!”
“好吧,好吧,我注意就是了……”
崔鸿志边点头应承,边背转身朝属下扮着鬼脸。话是那么说了,以后他却还是我行我素。好在,人们还从未发现崔鸿志在唱荤曲子之外,还有什么更严重的不轨行为。而且,人们发现,假如码头上几天不见了崔鸿志的身影,耳边几天听不到崔鸿志的曲子,日子就好像突然变得阴麻糊涂了,连码头上的船只、街上的骡马、字号的伙计也好像没精打采了,碛口便好像不再是碛口了。
程璐就很爱听崔鸿志唱曲子。虽然,她很赞成马政委对崔鸿志的批评。这有点自相矛盾了。
这天夜里,他们到达白丑旦“牛牛”的坟地时,时候尚早。崔鸿志一坐下,就哼哼呀呀唱起来。虽然声音低低的,但却动听。程璐听得有些痴迷,一时像忘了身在何处。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夜猫子的叫声,程璐才一个激灵猛醒过来。她有些担心地问:“那些人要不怕鬼怎办?”崔鸿志胸有成竹地说:“心中有鬼者,必定怕鬼。不信你瞅着,咱们会马到成功的!”
崔鸿志说着,又摇头晃脑哼唱起来。这一回,也许是因为有一个可算他小姨的大闺女程璐在场,他唱的曲子挺正经,是一首名叫《打游击》的新歌,唱词是他自填的:
一更里来月初出,
哨子一响快集合。
背上手榴弹扛起枪,
要到那山头上打游击。
二更里来月儿高,
游击队埋伏在半山腰。
手榴弹轰来步枪敲,
打得那鬼子学狗嚎。
五更里来天快明,
打游击的人儿回家中。
杀死鬼子七八人,
还得下机枪两三挺。
……
程璐听着,道:“这歌好,回头让我记下来教妇女唱。”
崔鸿志说:“若是教妇女唱,咱有更好的!你听着——”
便又唱。也是他自编的词儿:
山丹丹开花背洼洼红,
我送我男人去参军。
叫一声哥呀你放宽心,
家里的营生有我担承。
手提上大刀肩背上枪,
打走那日寇再回家乡。
……
因为有一个个的曲子陪伴着他们,这一夜过得很快。杜琪瑞他们果然被吓得落荒而逃,可在杜琪瑞走后,崔鸿志当即叫游击队“起货”,真“货”起走了,却又弄些石头蛋子原样藏进墓窑。程璐被这有些诡异的事蒙住了,问马有义:“你们搞的是甚名堂?”马有义笑笑说:“小姑娘,你悄悄看着就是了。”崔鸿志说:“只一个杜琪瑞哪够咱整治,咱得把二战区派来害你的那几个龟孙一道收拾了。”程璐仍有些懵懂,马有义道:“还不明白啊,你姐夫他玩的是连环计!就是先咕叨(方言。即日弄)媳妇,再咕叨小姨,姐妹俩一锅烩。”程璐一听马有义的话,就知道这是编排上自己了,当下笑骂道:“政委批评别人不严肃哩,你也好不到哪里,臭德行!”便不再言语。于是接下来,游击队又有了一系列让程璐一时弄不明白的行动:真货起走后,“鬼役”仍不撤兵。不仅天亮前不让撤,天亮后又让马有义带人在墓侧“空室清野”,又暗中让白丑旦等在路口,逢人便告:游击队正和他家洽谈为“牛牛”迁墓之事。马有义事后对程璐说:让“鬼役”坚守岗位,是防着杜琪瑞一旦醒过神来杀“回马枪”,但当时已交四更,杜回来起货的可能性极小,所以有两个“鬼役”守岗足够了。白天那些行动是为迫使杜琪瑞当晚就来起货的。以后事情的发展果如马有义所说,杜琪瑞他们果然被擒住了。程璐不禁为崔鸿志的智慧折服了。可是在杜琪瑞人赃俱获后,崔鸿志又让人把二次起出的“货”原样埋进墓窑,这让程璐再一次掉进了五里云雾之中,马有义笑道:崔鸿志这家伙还真行,你就等着看吧,后边还有更热闹的戏好看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