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了一夜的时光与江华倾诉。爱人在侧,花前月下竹篱笆,阳光雨水绿草地,这该是活着最大的欣喜。欣儿清楚,当她起身,走向门口,将那扇门拉开,将是一个结束,而绝非一个开始,一夜时间,她也没有找到出口。
听到门响声,仍然坐在门旁地面上的念当时还在仰着脸死盯着节能灯光的幽白,他还是没有找到真谛。糊里胡涂地不解,为什么江华会死,为什么会猝死。虽然明知这一天会来,还是相信人定胜天是不可逆转的真理。
念寻着门声看过去,欣儿泪眼红肿,不带有一丝的温度。一夜,她苍老了十年。
坐了一个晚上,念手脚麻木,他想站起来,胳膊腿麻得不听使唤。才站到一半就又滑到地面。很担心欣儿会说他又在演戏,所以,他的目光里满是无辜。
念万万没有想到,欣儿向他伸出手,念怔然不知所措地望着欣儿,恍惚地打量欣儿,不明其意,竟不敢将手交给她。
欣儿等不及念的狐疑不决,她抓住念的手,用力拉他。可毕竟她很疲惫,稍一用力,身子就倒向念。念的后背贴着墙,但欣儿实实在在地扑倒向念的怀。念能吓得半死,还当是试探,挣扎着站起来,将欣儿也搁稳当了。再次象犯了重罪似地埋头在欣儿面前,似在说,我不是故意的。
“呵呵,”欣儿苦笑,她的笑曾经是多么的甜蜜入耳,此时,这声笑苍白的没有内容,别扭得刺伤耳朵。欣儿说:“看我,真的很没用,连你都拉不起,还妄想将死了的江华给拉回来。”
她终于承认这个事实。不过,佛说开口便是错,念还是老实地一语不发。
“念,对不起,江华让我向你说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错。是我错怪你了。”
还是不明所以,但是,念将头抬了起来,在欣儿空洞茫然的目光中他什么也看不到呀。
“我不能原谅我自己,我罪不可恕。正如江华所说,别无它法,我也一样,别无它法。你恨我吧,骂我一辈子也成。对,这是一个谎,是善是恶,我分不清,我也不可能在谎言被揭穿后表现出一副失忆的样子。是的,是我答应了江华,我们合起伙来骗你。”念诚恳地检讨自己。
欣儿截断他的话,“好啦,念,你也很难。我和江华都欠你的。江华的后事还要麻烦你帮着料理。”
得到欣儿的宽恕,念总算松了一口气,可是江华的死才是对他的致命伤,他心里密栉的阴霾未见散开。“这是自然,你放心,一切都交由我来办。”
在念的安排下,江华入土为安。在某处依山而建的公墓。墓碑前,念与欣儿一身黑衣,欣儿的发间簪着白花。稀薄的阳光洒在那张漠然没有表情脸上,有耀眼的凄楚。
欣儿跪身抱着墓碑,她哭泣着诉说:“江华,一切皆有定数,我不知道我们错在哪里,神为什么要这么试炼我们。没有错过,便没有遗憾。那么你的死,真的算不算是遗憾呢?我们经过幸福,也经过苦难,那么这是不是说我们的人生已近完美。虽然凋谢如昙,但毕竟怒放过。既有三生,我信我们还会相遇。所以,江华,你前方的路,有雾,有风,有雨,你要慢慢地行。奈何桥头的望乡台,忘川河边的三生石,你一定要划下记号。你等我,我会来找你……”
念象一根柱一样,沉默地立在碑前,其实那心里默默说着什么。说他与江华的自校园相识至如今,皆如戏文,最终,惨不忍睹。
回到江华独自生活了三个月的屋子里,江华的气息未散。坐在桌前,欣儿翻阅江华的这部未完结的小说稿,厚厚的小说,倾注了江华的生命之重,看着看着,又泪雨潸潸,将小说稿抱在怀里,象抱着江华身体上的暖。
这篇小说里的女主人公也叫徐欣儿,男主人公叫江华。所以,欣儿在读小说时,感觉象在回忆她与江华身边发生过的真实事件,包括江华在小说里为江华所设定死局,小说未完,死却在他身上提前应验了。欣儿不知道江华当初是不是意识到这个结局,是巧合还是刻意,谁又能参透?
小说的开篇从桃花村说起,从桃花村的那座小石桥上那一深情的望说起。
欣儿心在问,江华,你若不这样写,也许你还会活着。或许死的方式所表达出的爱更是世间无价。这岂是一部小说,是你写给我的日记吧。
泪直到流干为止,在熟读小说之后,欣儿提起笔。接着写未完部分的小说。
江华,我不一定如你那般好,你不要笑话我,除了我之外,谁又能懂我们呢?江华,只有我知道你的小说结尾是什么,我会走到你的小说结尾里去,这样,这篇小说就堪称完美了。
念来看欣儿,几次让欣儿去他的公寓里住,那边条件会好一点,欣儿毫不犹豫地拒绝。念明白,欣儿走出阴影需要很长时间,因而不再勉强。
这天,念来了,他的嘴角有血,脸也有数个地方发青。事实是,念被强与豪两人暴打了一通,那两人还扬言,如果念最终与欣儿走到一处,他们还会替天行道,为江华鸣冤的。
欣儿的情绪平稳多了,看到念受伤,欣儿有小小的惊慌,问,“怎么了?”说完,走到念的跟前,手指欲轻触念的伤,“疼吗?”
念晃开脑袋,不让欣儿的手指落在他的伤上,尽管他很需要这个女子的安慰,如果她不是江华的妻子,或许他就硬着头皮犯一回错。“没事没事,不小心碰伤的。”
欣儿的手指在空中僵了一下,尴尬地收回。那晚,江华将她托付给念的,那一夜的对话说得很明白。至少应该把念当成朋友,但除此之外,欣儿再不会更进一步。
念赶紧找话题,打破当时的窘。“我是来拿小说稿的,江华没有写完的部份我来完成。”
“不,”欣儿斩钉截铁地否决,“这本小说不能离我左右,小说离开我,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江华未完的部份我来写。念,我能写好的。”
肯定地点头,念说:“我很清楚,世界于你可能都已经空了,佛言,我中有你,你中便有我,而后,无你无我。对你而言,江华已经融入到生命中,不生不死。很高的境界。有了这本书,你便感到富甲天下。你得到了另一种完美。嗯,大概也只有你能写好。好吧,等你写完之后,我立即安排出版的事。”
接下去的日子,欣儿没日没夜地将自己搁在那片台灯的暖光里,创作小说的后续部份。总感觉江华就站在身后,欣儿会突然回头去逮江华,但看到的终是空空。终于在某天黎明到来的时候,写完小完最后一个字。然后她在一张空白的纸上以竖格式写上小说的名字,《红颜无罪》,。这是她在近日创作时一直想到构思定夺的小说名。最终将这页纸附在小说封面处,而扉页是江华在临终之时写满欣儿名字的纸,上还留江华的血。
抱着《红颜无罪》,欣儿走到晨光初染的窗前,对着窗外大声说,“江华,你看到了,小说已经写完,你的心愿终得完成。我的江华,我的夫君,我好想翻过雾盲之端的云层去看去呀。我总觉得你一直都在,一直在捡拾我丢下的忧伤,一直给我鼓励。你我,百年的恩爱,千年的沧桑,结成了这一朝缘满……”
081.灵魂的抽离
怀中抱着书作,欣儿走近窗口,那里可以看到秋天一张璀璨绽放着笑的脸。满山的红黄绿自然拼成美仑美奂的意识流画作。相信江华也曾靠在窗棂之上审视秋的这张迷幻的脸。
从晨时直到黄昏,晚霞流布,渲染童话般的美妙与神奇,山象一个披着金甲的武士,归来,尊享着荣誉。可是,他的江华却永远不会归来。至晚间,满天星月,对面的山,如一巨大的青冢,冢上漾着一张熟悉的脸,或隐或现,他虽然笑得很温和,但欣儿却感动凄厉的冷掠过心尖,那是江华吗?
对着山,欣儿双手窝在口前,大声地向远处喊,“江华,那是你吗?你的欣儿好想好想你,如果你的灵没有走远,请你向我走过来吧。”
江华再没有驭临欣儿的梦,孤独的夜里,等他不来,长夜好难消度,好生失望的欣儿抱膝等到天明。
天明之后,欣儿打电话把念约来,告诉他,小说结稿了。
念听到这个好消息,火急火燎冲出门,与路过门前的社长实实地撞在一起,看来与社长大人来个亲密相接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那具肥胖的身子被念推倒在走廊地上,好象一只被人翻了身的乌龟,摆弄着四肢,并不能帮助站起。
念慌乱将他扶起,“对不起,对不起,社长,是我鲁莽了,因为作家约我去取小说。”
一听说取小说稿,社长刚刚发暗的眼睛猛地一亮,脸上露出笑,“是吗?哦,这事要快,一定要快,先把小说原稿给拿下,别让别家占了先机。”
“得令呐。”念飞奔下楼。
身后的社长自语道,“这小子,一向很沉稳呀,怎么现在养成了这毛手毛脚的臭毛病,我看,是缺个女人调教,嘿嘿。”
欣儿慎重其事地将小说稿递给念,念将手在裤子上蹭了几下,很庄重的表情,双手伸出,手心向上,来捧接小说稿。欣儿心情复杂地收回手。这让念诧异莫名。伸出的手停滞着,不知道欣儿是什么意思。
欣儿心说,我这是怎么了,小说是要出书的,这是江华的心愿呀。带着不舍,又有些些的不信任,将小说稿交了出去。就在小说稿脱手的那一刻,突然觉得心腑之中空空凉凉,所以,收回的手又向前进一些,似乎要将书稿再夺回来,眼里尽是不舍之情,好似告别时的痛苦不安情绪。
念的注意力全在书稿上,那是他对江华的承诺,最好尽快地兑现为好。看封页,上面的字是欣儿写的,流利的草书,念啧啧称叹,“很漂亮的草书。”
欣儿的嘴巴抿成细缝,她担心不是字写得如何,但是后续的文笔是否能达到江华的水准,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写小说,抱着一腔对江华的感情,近乎还带着意气用事的情绪。
“《红颜无罪》,好。欣儿,这个名字太好了,我还问过江华呢,我问他书名有没有定下来,他说还没有,我说我们等书写完之后,再碰一碰,唉,可惜……”
念情不自禁、口没遮拦地提到江华,也不曾留意对面欣儿面色凝重阴沉,她眼里迅即雾意翻飞。简直如同拨弄她还未愈合的伤口嘛。而且她已经走到疲惫的尽头,再没有承受伤痛的身体资本。
“对不起,我不该说……”念补就着为自己的失言道歉。
欣儿秀眉一蹙,苦涩地笑了一下,不过是故作的轻松。“没事,这是事实,不是你不提我就忘记了。念,你看看我后续的部份,是否可以,我心里没底的,就怕误了江华的小说。”
“好,那我还是坐下看看吧。”念坐了下来,他快速地浏览小说。
欣儿则坐在离念较远的床边,床临着窗口放着的,不影响念看小说。欣儿发呆地面向窗外,自然地想到江华在这里迎送着黎明与黄昏。窗外阳光正好,回思当初,桃花镇上,那时的阳光比现在眸光中的阳光,多了一千倍的暖。走到今天,阳光薄凉,非但不能给心带来片羽的暖,反而踏过心尖之时,没有了宠溺与怜惜,只留下彻骨的冰冷。
屋里很安静,听到纸页一页地翻过去的声响,三个小时过去,急速浏览完小说的念泪流满面,“欣儿,很好,非常好,你说的没有错,这部小说的结尾也只有你才能写好。你知道吗,我在看这小说时候,我感觉每一个字都在呼吸着,每一个字都是经过精心擦亮后,搁在舒缓乐音里。既是享受,也是震慑。”
怎么眼睛这么模糊,才发觉是泪。念感到有点失态。忙低下头,摘下眼镜,把泪拭去。
“真有那么好么?我的文笔……”
“你的文笔一点也不逊色于江华的文笔,其实我一气看完,浑然天成,并没有感觉出风格上的迥异,好似出自一人之手,流畅而完整。绝对可以堪称当今文坛上的精品小说。这书稿我拿走了,很快就会出版的。会红透半个中国。只是江华……呸呸呸。”把念激动得差点又要说出些扫兴致的话,急忙纠正。
“他看得到,念,我相信江华会看到他的作品被大众接受。”
“嗯,他看得到,欣儿,我去联络各方,安排出书的事。”念说完,夹着书稿,匆匆出门。
“等等。”欣儿叫住念。
念不知何事转身,“还有事吗?”
欣儿从念的腋下抽回书稿,在桌前,用一张大白纸将书稿小心翼翼、仔仔细细地包好,再次交到念的手中。“这是江华的命根子,可别弄丢了。”
“知道啦。”无比沉重地捧着书稿,“我会象保护自己生命一样保护它的,它不会离我的身的。放心吧。”
“嗯。”欣儿点头,看着念匆促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欣儿感觉灵魂从体内抽离出去,人恹恹得浑身无力,走到床前,倒向床。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如今只剩疲惫与空空的躯壳,好象一世糊涂下去。
082.遇到奇怪的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