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尽力。”
依然是冷若冰霜的语气,若安试了试剪刀,伤口真的很深,他又收回剪刀。此时抱着若丞的振卿已经吓得双眼紧闭,使劲埋着头,身子还在微微发抖。
若安用冰冷的语气命令振卿:“睁开眼睛,我要你看着我把子弹取出来!”
他犹犹豫豫的抬起头,双眉皱在一起,额头上冷汗直冒,都是自己害的若丞中枪的,他又怎么敢直视他血肉模糊的伤口呢?
刻不容缓,若安再次利落的伸出剪刀,银晃晃的刀口直刺血红的伤口,顷刻间鲜血直往外涌,被疼痛折磨到醒来的若丞使劲挣扎,振卿用力抱住他,不让他的身体摇晃的太剧烈。
“若丞,你再忍忍,马上就好了,你一定会没事的。”他在鼓励若丞,却更像在鼓励自己。他的姐姐静雯在边上看着,始终捂住嘴巴,不知什么时候眼泪已经成股流下。
一直没有说话的暮雪则跪坐在若安身边,按照若安的指示擦拭伤口边缘流下的血,尽管从小到大她一直在为若丞清理伤口,因为他总是大祸小祸不断的,不是弄破了脑袋,就是被老爷打得伤痕累累,但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严重,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人流那么多血。
又这样持续了几秒钟,若安突然动作放轻,似乎是夹到了子弹,只见他万分小心、万分谨慎的拔出剪刀,随着子弹从伤口拔出,又是一阵血如泉涌,暮雪用最快的速度用手按住伤口,心里一遍一遍的祈祷,二少爷你那么善良,你一定会没事的。
随后的几十分钟里,若安又给若丞简单的包扎了伤口,不一会纱布就被血染红,他又重新包扎了一次,直到他确定该做的自己已经都做了。
暮雪望着略显疲惫的若安,担心的问:“二少爷的情况是不是很糟?”若安点点头,道:“我会在这里随时观察他的情况,明天天一亮再回去叫车过来把他接回家。”“大少爷你先休息一下吧,我来看着二少爷,有什么情况我再叫你。”“我没事……”若安看了眼静雯和振卿,静雯不知什么时候带着眼泪睡去,而振卿则双眼直直的望着天花板,突然发问道:“你为什么非要我看着你把子弹拿出来,你是要证明我对你的质疑是多余的吗?”
若安不急不慢的回答他:“如果你连直视死亡的勇气都没有,你凭什么救国救民?”
振卿恍然大悟似的叹了口气,思索了很长时间,然后娓娓道来:“是,我是个胆小鬼,只是看到大家都在做这件事于是也跟着一起做,以为这样就能成为英雄,哪有那么多英雄?我连若丞的十分之一都赶不上。原本若丞已经快要脱险了,而我却暴露了自己的行踪,那把枪本来是对着我的,后来若丞冲了出来替我挡住了危险,我只能在边上像个傻瓜似的看着那个督军朝若丞开枪……我怎么这么没用……如果我早点去帮他,他就不会……”振卿万般自责的一把抱住脑袋,心里极度痛恨。
“不管是谁受伤,总有一方会伤心——这就是你们必须付出的代价。”
振卿失神的望着杨若安,居然有人可以如此冷静的直视死亡,如果他愿意,他或许可以做个优秀的情报员。
隔日天刚蒙蒙亮,若安最后一次检查了若丞的情况,血已经止住了,随之而来的还是伤口引起的高烧。他赶着回盐庄,趁大家还没开工之前送若丞回家。
要瞒过家里所有人是不可能的,但出于若丞受伤的严重性,他们只说他是回来的路上染了风寒,只是二姨太那边比较难说,一看到儿子脸色惨白,昏迷不醒的样子,当下就嚷着要请大夫来看看。
“二姨太,现在这个时间很难叫到大夫,恐怕都赶着回家过年了,而且,二少爷就是有点发烧,大少爷说睡几天就没事了。”暮雪说完,仿佛寻求救援似的朝若安看,因为他是学医的,他的话最有说服力。
“若安,真的没事吗?我看他好像病的很严重,他从小到大就没怎么生过病,怎么会突然之间病得那么厉害,叫都叫不醒?”
“刚才我已经给若丞仔细检查过了,由于患的是急性风寒所以病症很严重,不过二姨放心,等高烧退了就没什么大碍了。”
“我就说要他平时自己当心点,他总是不听……”二姨太又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听了若安的话像是比刚才放心了点,道,“就按若安说的吧。春梅,去倒点冷水来,给二少爷敷上。”
“二姨……”若安想起什么,说道,“风寒容易传人,如果二姨也病了就不好了,让暮雪和小莲在这陪着,有什么事她们会来叫我。”
“你盐庄那边不是还得看着?”
“盐庄那边有大伯在,而且盐庄的事家里也能做。”若安说的很自然,二姨太对他深信不疑,本来女人们就不会太多过问生意上的事,只要儿子身体没事,她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出门后,暮雪悄悄跟在若安后面,见四下没人便慎重道谢。“这次能顺利过关,幸好有大少爷帮忙说话。”
若安停下脚步,很早就想问了:“打算瞒多久?”
“总之先等二少爷度过这个难关。”
“如果他再醒不过来了?”
她为之一震,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毕竟伤得那么重,流了那么多血,但是听到若安如此一问,她内心的恐惧还是汹涌袭来,她不知所措的扑通一声跪在若安面前,若安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做。
“大少爷一定有办法救二少的!我求你了……大少爷你一定有办法的……”
她第一次朝自己下跪,却是为了另一个人!
若安心痛的把她从地上扶起,尽量平静的说:“我也不希望他出事,但有的事情不是我能控制……”其实他心里想的是:暮雪,如果现在生死未卜的人是我,你也会为我下跪吗?
夜深,徐永林急匆匆的把亲爹从郁夫人房里叫回来,关上门,一副贼眉鼠眼好像刚从哪偷来好果子的样子,他爹就是讨厌他这幅德行。
“有话就说,别一副偷鸡摸狗的样子,好像咱们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
永林瘪瘪嘴,说道:“咱们家出大事了!爹,你知道吗,若丞的事?”
“他不是病了吗?都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了。”
“咳,哪那么简单!他不是生病,是中枪了!”
徐忠庆震惊的一跃而起:“有人要杀他?”
“是啊!你都不上街你当然不知道,林局长的追捕令都下来了!”
“你说若丞?”徐忠庆满脸狐疑,“他惹到林局长了?”
“那当然……我想,这件事肯定还有若安的份!”
“难怪他说什么也不肯让大夫给若丞治病,还说风寒会传染不让大伙靠近若丞房间半夜,当中肯定有猫腻!”
“就是啊,爹,如果咱们这个时候找林局长来,你猜杨家会成什么样子?”他幸灾乐祸的朝他爹鬼魅一笑,徐忠庆也跟着乐了,他倒是想知道这杨家二少爷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惹到林局长了。
一连几天太平日子过去,这天刚过晌午,若安正准备去弟弟房里检查他的病情,突然看门的下人行色匆匆跑来,抓住若安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大……大少爷……你快去看看……那……那个警察来了!”
若安仿佛早有准备,他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没有老爷的允许谁也不能随便搜查杨家!”一个年纪很轻的下人拦在林局长等人面前,一等若安出来,他就像找到救兵似的跑去跟他报告。
“大少爷,他们要来咱们家抓人!”
若安点点头,便使唤几个下人回去做事,这里他会处理。
“杨少爷,咱们不是随便抓人,你看看,这是你弟弟的追捕令,我必须带他回去!”林局长三十几岁,说话铿锵有力,语速很快。若安看也没看追捕令,只平静的说:“现在,恐怕不行。”
“我看在你们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才客客气气的跟你说话,你最好别把我惹急了,否则,我为了抓人可是什么事做得出来的。”他靠近若安,瞪着眼睛威吓道。
“你要抓人也看看时间,我弟弟现在躺在床上生命垂危,要是一有闪失,算谁的?”
“哼!他犯了死罪,追捕令都下来了!”林局长故意把盖有政府大红章的追捕令伸到若安面前,仿佛下一秒就要掏枪抢人了。
“你有证据吗?”若安不慌不乱的望着他,问道。
“要什么证据,你弟弟是情报员,这是追捕令,这就是证据!”
“如果他不是呢?”
“我手上有一堆他翻译的秘密文件,你难道要我一一拿出来给你看?”
“你要带他回去问话,也得等他身体好了再说。”
林局长的耐心走到极限了,但他决定再“绅士”一下。
“不可能,杨少爷,你弟弟今天就算是死,我也要把他的尸体带回去!”这句话的分量重到让人窒息,若安只能做出最后的退让。
他凝视着林局长,小声问他:“你想怎么样?”
“抓人。”
“除了我弟弟,别的什么都行。”他的言下之意林局长很快便领悟到,然而他先僵持了几秒,随后深深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说:“这世上除了命,最值钱的,可就是钱了……”
若安也舒了一口气,只要他不坚持要人就行。
“多少钱可以换他的命?”
林局长微笑着伸出一只手,晃了晃说:“五百大洋,我就撕掉这张逮捕令。”
“我给你一千大洋……”林局长听了双目一亮,若安接着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跟我们杨家没有任何关系,怎么样?”
“成交!”
林局长来时横眉冷目,现在则满面春风,笑眯眯的看着若安拿出银票,不料他忽然停下手,目光冷峻的望着林局长道:“等一下,麻烦林局长先签一份协议书,内容我写就好,你只要签字盖手印。”
“杨少爷还怕我事后不认帐?”
“这种事还是谨慎点好。”
“你们生意人真的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啊。”林局长接过若安递给他的协议书,粗略看了遍,随后盖上手印。
“谁都不愿做亏本的买卖。”若安冷冷一笑,收起协议书,随即开了张银票交给林局长,那个人喜笑颜开的收好银票,说了句“合作愉快”便心满意足的大步离开了。
这天晚些时候,暮雪将药膏和纱布小心的包好,准备去若丞房里给他换药,走到门口,就听到二姨太清脆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似乎是在跟儿子说话。
“怎么吃那么少,是不是高烧还没退?不行,我还是不放心,你以前都不怎么生病的,怎么突然之间病那么重,我得去找个西洋大夫来给你查查……”
“别别,我看到洋人就浑身发痒。”听到若丞的声音,暮雪心里一乐,昨天他还昏昏沉沉躺在床上,今天有力气说话了?她小心的朝里张望,二少爷看上去精神百倍,正嬉皮笑脸的跟他母亲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看到他这样,暮雪并没有完全放心,反而更加担心了。可她没有推门进去,而是在门口等着。
二姨太似乎还不罢休,盯着儿子非要给他找个大夫:“你舅舅认识城里最有名的梁大夫,人家祖上可都是给皇帝看病的,明天我就去找他过来。”
“千万不要,万一他把我治死了,你还不好意思骂他。”
“这孩子,怎么触自己眉头,呸呸!”
“妈,我真的没事,所以你现在可以回去睡觉了吗?”
“没事没事,你知道前几天你把我吓成什么样子了?”
“真是太对不住你老人家了,要不我给你踢两脚解解气?”
“我才懒得踢你……好了,我回房了,看到你就心烦。”
等二姨太走后,暮雪才抱着纱布走进若丞的房间,一看到暮雪,刚刚坐下准备缓口气的若丞又猛的站起来,再次抽动伤口,痛得他满口大汗。
“二少爷在我面前就不必装了。”
他现在痛得话也说不出,让他不装也难。
“你先躺下,我给你换药。”
暮雪刚要伸手,突然被若丞拦住,他看着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我自己来……”
“你行吗?”
“放心啦,我以前给狗包过伤口。”
暮雪听了噗哧一笑:“二少爷怎么把自己跟狗比?你就交给我吧,前几天都是我帮你换药的,快躺下……”她看他毛手毛脚的就不放心,硬是抢过他手里的纱布和药膏。
“丫头,你现在把我的身体都看光了,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
“二少爷还是省省力气,一会会痛得要命。”她熟练的掀开纱布,厚厚的纱布上沾满了血,肯定是刚才为了在他母亲面前演戏才触动了伤口,本来还有开玩笑的心情,现在却凝重起来。她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轻轻说了声:“我要开始了。”
当药水涂到伤口上,火辣辣的疼痛顷刻间袭遍全身,若丞把头转向一边,使劲咬着嘴唇,但是从头到尾他都忍着没发一点声音,尽管他掩饰的很好,但是暮雪还是感觉的到他身体在颤抖,因此她动作格外迅速,上药前后只花了短短几分钟,然而若丞已是满头大汗,使劲抓着的床单也被汗水浸透。
换完药,暮雪又动作敏捷的把换下的纱布包好,听到床边有动静她转头看去,若丞已经穿好衣服坐在床沿。
“不是让你别动吗,伤口再裂开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