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金蓝心想,她该是比任何人都希望元真能够就此死去,来偿还他欠下小四的债吧。
只不过这人现在还不能死。小四还需要养着他做鱼饵钓出他残余的势力。
金蓝想了想,终于开了口:“太上皇,我来探望你了。”
元真自然没有反应。
金蓝兀自笑了一声:“你大约已经不记得我了。也是,咱们也不过就见过几次而已。你是高高在上的帝皇,又怎么会费心记住我这个小丫头呢。可是,我可是记了你那么多年呢。唔,说得准确点,是记恨了你那么多年。不过,这世界上的事向来不是绝对的,我记恨你对小四不管不顾了多久,我就感激了你多久。论起来,若没有你,我也不会遇上如今的小四了。”
元真只当她是空气。
金蓝也不管他,继续似是自言自语得轻喃:“你也不必觉着这世上所有人都欠了你似的。要论起你对他们的绝情,他们没直接砍了你,都已经算是对你仁至义尽了。不说小四,从他母亲昌平公主开始,这辈子就都只有你对不起他们母子的份。其间恩怨,不必我说,你自己也必是清楚得很。只说其他人,譬如德妃跟皇后,你也不过就是利用了她们互相牵制对方家族势力而已,譬如胡安,你什么时候真正信任过那个人,即使他少时就跟在了你身边,他却依旧还要一边装傻以保全性命一边提心吊胆提防你暗中陷害,就算是你自以为最疼惜的三皇子元珲呵也不过是你自以为而已。你若真疼惜他,又怎么会放任他到那等地步,终至庸碌无为。你若真疼惜他,早知他资质平凡,又怎会让他继续在皇室这个漩涡里沉浮。如此说来,你最后那一味毒药,由他来下,确实是最合适不过了。”
话至此处,大约是触了元真的伤疤,元真终于有了动作。他斜过眼珠,瞪着金蓝。即使是如此狼狈模样,那眸中竟还是隐隐带着狠毒。
若此刻他能说话,怕是要对金蓝说两个字:“放屁!”
金蓝轻笑出声:“怎么?你不服?那我们继续来分析分析你对三皇子的感情。我听说三皇子的生母,是你这辈子最爱的女人?这应该是你自己幻想出来的吧?你这种人,怎么会爱上其他人?但凡你对三皇子的母亲有那么一丁点感情,你也不会让元珲到得今天这等地步才对。要么,你就该把这世上最好的给他,就是把皇位给他,而不是传给其他人,再来惺惺作态得说是为了保护他。要么,你就该早早把他送出宫去,让他过闲云野鹤的平凡日子。所以,说到底,你对三皇子母子,也不是爱。这世上但凡自私透顶的人都需要找到一个精神寄托,来作为掩饰自己真正内心的幌子。正巧,元珲的母亲正好就符合了你的要求,过早殒了还给你留下了一个儿子。而你最爱的,不过就是你自己而已。我说的对不对?”
元真眼睛都红了,额头上青筋甚至是一跳一跳的,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戳中内心深处意识的愤慨——他既动不了也说不出话,这个真相大概没有人能知道了。
金蓝像是想起什么来了一般:“对了,还有一个明月。我不相信,聪明如你,这么长久的相处以来,你就没有发现明月不是当年生辰为你献歌献舞的那人。况且,你难道就不怀疑,那副秀女图怎么就那么恰巧得落在你的书桌上?即使如此,你还是顺着阶梯走下来,给了明月一个后宫中女人都巴巴渴望的身份。你对她,又算计的是什么?是她身后还没有完全覆灭的明家?还是只是把她当作一颗吸引后宫注意力的棋子?当然,你身为帝王,手握棋子,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并没有不对。甚至,你还做得十分出色。只是,当年你做得出来这一切,就该想到会有今天这一天。他们没有一个人对不起你,只不过是在被你操纵玩弄了一生后作出的反击罢了。”
躺在床上的元真胸脯起伏得更加厉害了,呼吸重得让金蓝猜想这位是不是要犯哮喘了。
这位,怕是气到一个极点了。
金蓝靠在床栏上撑着脑袋,仿若未觉般继续道:“说起来,我与太上皇第一次见面,还是我代替明月跳那支舞的时候。那时候我远远得一看,只觉那确实是个英雄皇帝,倒却没想到,你今日会是这般凄惨下场。”
元真气息突然一窒,脑袋不听使唤得左右晃了几下,似乎正在想要努力转头,瞧一瞧这个说话女人的模样。
金蓝接着说话:“你不吃饭,想寻死便也罢了。我知道你不会甘心就这么输了,所以你的想法是以死留给小四最后一个难题。你终究是老了,糊涂了。你只想得到在这多事之秋,让小四更加焦头烂额一些,期冀让小四背上一个弑父罪名。却也不想想,现在这天下,已经是小四的了,就算有人心里有点其他心思,又怎么敢说出来呢?小四至多就是多辛苦一点,但他的地位,不可能因为你的死亡,而受到丁点动摇。百年之后,后人看了史书,反而会说大舆高祖皇帝不过是个懦夫,最终竟是自杀结束一生。你即使再不甘心,至你死亡那刻始,也就会输得彻彻底底了。”
金蓝这话说得不急不缓,不见喜悦,亦没有愤恨,只不过是淡淡得陈述了一个事实。元真却在这份淡然中慢慢平静了下来。
金蓝吸口气,再道:“更何况,这大舆皇朝是你一手建立起来的,你难道没有兴趣看看它变成个什么模样吗?或者,你早就知道,在小四手里,完全不用担心皇朝的未来,因为小四一定会比你做得好。就我而言,关于这点,我从不怀疑。虽然你从来没有关注过他,虽然你除了利用他就是想杀了他,但我想,你到底是他父亲,他的能力,你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