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婉秋平很快搬来茶具一些点心，两个炭火炉，并带来一件厚厚的披风，两人就在院里凉亭中坐下，天上微暗，已经显出点点星空。
易长风看着杜清清一双白皙如玉的手，柔婉熟练地煮茶滤茶倒茶，她端起一盏小茶盅，递到他面前，轻声说，“将军请。”
易长风接过茶杯，“没有想到，有幸在这夜寒星空中与杜小姐共饮。”
杜清清含笑，自己也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这茶是寒冬中才有的雪域高山茶，而且必须要梅花中的雪化水相煮，方能保持它的清新，可惜，只有好茶，无好水，请将军将就。”
易长风一饮而尽，目光炯炯地盯着杜清清。
她被易长风盯得有些羞涩，忍不住问道，“将军可是有话要说？”
易长风想了许久，深吸口气，“杜小姐可知王爷到易府向家父提起过亲事一事？”
杜清清一怔，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还当着自己面说，还真是武将，不知羞涩。
她感觉到易长天目光中的期待，心里慌乱了些，见到他，也忽然有种放弃报仇，被人疼爱的感觉也许是最幸福的，何况他是如此优秀的铮铮男儿。
可是，一切都晚了，也不可能。
她再抬眼，直接迎向易长风的目光，淡淡地笑道，“将军，可否听说清清母亲被逼殉葬，弟弟被毒死一事？杜清清现在不是为自己而活着，而是为了她们，失去的亲人而活着。”
易长风看到她的坚定，心里说，就是知道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才会心如波涛，但也明白她的心意。
心底沉重坠入谷底，有些失落，良久起身告辞，走到院门时，猛然转身，握住她的双肩，目光如火，“清清，如若你愿意，我愿意为你复仇，哪怕为你夺了江山。”
杜清清大骇，这是什么意思？夺了江山？
骤然冷笑，还是年轻人的脾性，掩饰掉心里的感动，冷冷地说，“你……，你的姐姐易昭仪呢？父亲镇西大将军呢？易家的九族呢？统统不顾吗？”
易长风一愣，杜清清抬手推落他的手臂，退后一步，款款行了大礼，清楚地说，“小女谢将军救命之恩，来日有幸，定当报答，小女现在已经是宫中女子，来去已无自由，望将军忘了吧，容婉，送将军出府。”说罢，依然转身，丢下发呆的易长风，飘然而去。
杜清清站在屋内窗前，掩在帘后，悄悄看着高大而落寞的背影，消失在夜中。
错缘，不该发生的。
第二天，一早，淑妃就派了马车接了杜清清入宫。
主仆三人看着朴实而不失精致的竹制小楼，杜清清很是满意，两位丫鬟可不满意了，冬天原本就冷，这竹楼更加冷。
两人正嘟囔着，淑妃宫里管事宫女锦熙进来，看了他们一眼，淡淡微笑，“婉姑娘可否满意？这清香阁原本是皇上最爱的夏日乘凉之所，夏日里常宿此处，虽然简朴，却精致玲珑。”
杜清清笑着向她行了礼，“姐姐客气了，妹妹初到，还望姐姐多提点。”
容婉和秋平见她对一个宫女都如此恭敬，心里不服，容婉第一个说道，“这里太简陋了，而且冬日寒冷，小姐体寒身子弱，受了寒气怎么好？”
杜清清脸色一黑，“放肆！这位是位居六品的首尊宫女，怎能没有规矩，不知道的人还道王府没有教养！”
容婉一愣，就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宫女，居然和她家小姐同等级？立刻不敢说话了。
杜清清很清楚这位锦熙姑娘的来头，她是淑妃的家带丫鬟，陪着淑妃十多年了，是个深藏不露的人，所以得罪不得。
忙向秋平使个颜色，秋平麻利地取出一小包金叶子，递过去。
杜清清笑着握住锦熙的手，把金叶子袋握在她掌中，轻声说，“姐姐望见谅，丫鬟不懂宫中规矩。”
锦熙微微一笑，显然很是欣赏杜清清懂事，福了福身子，“婉姑娘可不是普通的六品宫娥，而是皇上赐了封号的。不过这深宫大院，的确不同外面，王府规矩虽大，宫中更大，淑妃娘娘命宫中资深礼尚嬷嬷，前来教授姑娘宫中规矩。”
杜清清才注意到她身后站着一位上年纪的嬷嬷，大约五十多岁，相貌端正，举止有度，衣着也普通，看着也就是寻常的嬷嬷而已。
“嬷嬷好？”杜清清点头相迎，不由打量着她，只见这位嬷嬷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领子扣到了脖子处，十分严谨。
她也仔细打量了杜清清全身，这才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婉姑娘可以叫奴婢王嬷嬷。”王嬷嬷一板一眼地道：“从今日起，奴婢奉淑妃的命令来教导婉姑娘一些宫中事宜。”
杜清清听她的语气含着一丝冷冷的傲然，虽口称“奴婢”，但是那神情根本看不出她是屈居人下。这是杜清清在所有的奴仆中都未见过的神色。
“王嬷嬷是宫中的老人？”她看着王嬷嬷问道。
王嬷嬷点了点头：“奴婢伺候过雪妃惠太妃太皇太后。还伺候过几位皇子公主。”
杜清清释然，原来是伺候过太妃级以上的宫人，这样的宫人一般品阶极高，地位已经与一般人不一样，而且因为熟知皇室秘辛一般不能出宫。淑妃能请她来，一定是费了不少心思。
王嬷嬷挥手，锦熙笑着说，“婉姑娘，那锦熙先行告退，有事可让丫鬟唤我便可。”很知趣地带着众奴婢退了出去，这才盯着杜清清：“婉姑娘的事，奴婢听淑妃娘娘说起过。”
杜清清点头：“这是自然，既然要请王嬷嬷来教导，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但是，奴婢并不赞同淑妃的做法。”王嬷嬷忽然开口。
杜清清一怔，不禁失声问道：“为什么？”她相信能请王嬷嬷过来一定是把她将要走的路安排好，但是王嬷嬷却说她不赞同！
“婉姑娘并不能走所有进宫女人走过的老路。”王嬷嬷慢慢说道：“进宫，然后让皇上宠爱你这条路并不适合你。婉姑娘要走的是另外一条路。”
杜清清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位深沉历经沧桑的老人面前如三岁的孩童一样不由自主被她牵引着。
“愿闻其详。”杜清清问。
“不是奴婢多嘴，婉姑娘，除了貌美以外，婉姑娘以为自己能比其他宫中的女人有更多的优点吗？”
杜清清咬了咬牙，最后缓缓摇头：“没有！”
“娘家显赫的家世永远排在美貌之前，在宫中，这是永远的定律。”王嬷嬷淡淡地提醒。
家世！又是家世！曾经她以父王自傲，而如今庶出女子，被处处欺压！
她在这陌生的后宫又有什么家世可以依靠！
杜清清抬头，美眸中掠过幽幽的冷光：“那嬷嬷的意思是，清清永无出头之日了？”
“不，这也许是婉姑娘唯一制胜的地方。”王嬷嬷忽然微微一笑。在她一板一眼平庸的面容上，这点点笑容简直如忽然看见铁树开花一样令人惊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