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迷蒙的眼,似沉睡了千年之久,再次醒来的那一刻,脑海出现片刻的空白。
她眨了眨眼睛,入目是一片淡粉的帐顶,薄薄的一层纱帐,如雾般轻柔,柔滑轻薄的丝被盖在身上,几乎要与她的肌肤融为一体,她有多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床铺,盖过这么好的被褥了啊……
济心安逸地轻舒一口气,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这一切似乎都有些不对劲,她明明……明明从悬崖上掉下,那见不到底的悬崖啊,别说是生还,尸骨恐怕都会摔成一滩烂泥。
可是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抬起手臂,这不是她的手臂,她的手臂因为长期穿梭于森林,无数次地被荆棘划破,旧的伤痕,新的伤痕密布其上,而这只手臂白皙而光洁;不光是手臂,手也是,她的手因为要攀爬群山峻岭,手掌粗糙不堪,茧子又厚又硬,指甲从来都是被石头磨得与指肉相平,再看这只手,柔嫩得跟面团儿似的,手指修长饱满,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还泛着淡淡的光泽,一看便知,这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她穿越了!这是济心脑海首先闪过的念头,向来冷静的她在想到这个可能的时候,心湖不禁也掀起一股汹涌的波浪,好久才平息下去,原来这样的事情真的存在啊,她以前可从来都没有一丝相信过。
轻轻捏住被沿,抬起,一股淡淡的麝香带着温热的体温袭面而来,并不算明亮的光线,却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丝不挂的身体上,那一块一块分布不均的瘀痕。
济心的脸,瞬间热烫起来,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少女,她曾和他的男友有过十年的感情,她清楚那些瘀痕代表着什么,难怪周遭氤氲着一股浓浓的暧昧气息。
突然听到一声‘吱呀’的开门声,接着就传来一阵脚步声,听着那脚步声由远及近,济心的心也紧张得乱了节奏,不管进来的人是这具身体的丈夫还是情人,做为霸占这具身体的一缕幽魂,面对之时,也难免尴尬。
她紧紧盯着帐外,隔着纱帐,像是隔着一层雾气,帐外的情形看得并不是很清楚,但进来的那个人影她却看得出并非男人。
纱帐被撩开,一个娇小的少女出现在眼前,白皙的皮肤,精巧的五官,玲珑剔透。
济心看着她的装束,淡粉的窄袖衫,对襟的外套袖长只到半臂,露出里面的衫子,仅到腰身的地方,下身橘红的长裙刚到脚踝,露出一双与窄袖衫同色的鞋履,发髻干净利落,髻上一只丝绢的蝴蝶,栩栩如生。
只看装束,济心猜出这是古代,只是不知道是哪个朝代。
少女轻轻地撩开纱帐,见济心睁着眼睛,便说到,“城主醒了?那琉璃这就伺候您更衣。”说罢就开始将纱帐彻底撩开挂上。
少女的话,让济心获得了两个信息,她的身份和少女的名字身份。
城主?顾名思义,就是一城之主。她读过历史,古代的确是存在过城主这个官职,但却少有,只有不多的几个朝代设了这个官职。
古代城主之职少见,而在女人地位向来轻贱的古代,能当城主的女人恐怕更是凤毛麟角吧?从这一点便可推断出,这具身体的主人不简单。
济心尽量压制着全身的不自在,任由着这个叫琉璃的少女帮她穿衣服,她手脚熟练,对她身上那一块一块暧昧的痕迹没有半分眼神停留,似乎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不过有一点,却让济心有些奇怪的,显然她是才和男人做了那种事情,做了那种事情,难道不该清洗清洗吗?这城主也太不讲究了些,再看看窗外,显然是白天,大白天的就做这种事情,再联想起身上的痕迹,那程度绝不是一般的激烈……
她都有些怀疑,她的这具前身,是不是纵欲过度以至于身体亏损严重而一命呜呼的,这才让她这个已死之人有了重生的机会。
琉璃帮她穿好了衣服,淡黄色的袖衫,斜襟的外袍,红色的长长的裙子,上到胸部,下至脚跟儿,腰系长带,袍袖很宽大,穿惯了现代简便的服饰,这繁琐的衣袍穿在身上,还有些不习惯。
琉璃伸出了手,手背朝上,“城主,咱这就回城。”
回城?济心一愣,难道她这不是在她的城里吗?那她这又是在哪里?回头看一眼那温暖得不能再温暖的床铺,又看一眼窗外明亮的光线,脑海浮现两个字:偷情?
济心收敛心中的思绪,看向身前琉璃的那只手,将手放了上去。
琉璃引领着她出了房门,眼前是一个小小的院子,很简洁,只种了些常绿的植物,连朵儿艳丽的花都没有,很清净,清净得连个下人的影子都不见,这更加确定了她刚才的猜测。
下了台阶,出了院门,小院坐落在一条偏僻的巷子,除了她出来的这个院子,巷子里还有几处院子,皆紧闭着陈旧的院门,门口的门槛角落长着一层薄薄的青苔,这条巷子显得有几分凄凄的凉意,唯有从巷尾那处院墙伸展出来的一支杏花透出一丝春意。
纯白的颜色,如雪一般点缀在枝桠,唯一的一点儿春意都被那白白的颜色弄得像寒冷的冬天。
杏枝被风吹得动了动,像一个笑得轻颤的美丽少女,济心微微撇嘴,想起那首红杏出墙的诗句来,虽然这支杏花是白色的,但毕竟是出了墙了。
正如这具身体,虽然偷情的是前一个灵魂,但现在这具出轨的身体是她的。
院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却没有车夫,济心看了一眼搀扶她的琉璃,难不成她这个丫鬟还充当车夫的职责?转念一想,也是,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踩着马凳上了马车,车内不算宽敞,却布置的很精致,车壁是绘着花鸟的锦缎,地面是暗红的地毯,地毯上一个圆形精巧的熏炉,最里面是一张皮面的软凳,四方的凳脚稳稳地嵌在地板里,而凳子的上面,正静静地躺着一只长方形的檀木盒子。
济心拿起木盒,坐了上去,微微犹豫,便将它打开来,盒子里除了一张纸条,别无他物,她拿起那张只叠了一层的纸条,外面传来琉璃的声音,“城主可坐稳了?”
“嗯。”济心应了一声,马车开始缓缓地行进起来。
济心打开纸条,赫然看见上面写着的六个字,‘杀青黛,得解药。’
济心乍然一惊,感觉到一股浓浓的阴谋的气息迎面扑来,她下意识地撩开窗帘,探头出去往后一看。
只见巷尾的阴暗角落里,一个黑色的人影负手而立,他穿着宽大的长袍,比墨还要浓黑的颜色,不知道是衣服太大,还是他太过清瘦,那衣服穿在他的身上像挂在骨架子上,显得空荡荡的,是那么的不合体。
他的头发和他的衣服同样的黑,只要触到他衣服的发丝全都似融在了一起,看不分明到底哪些是头发,哪些是布料。
他的脸上蒙着黑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眉眼和眉眼上那一方白皙的额头,两缕青丝垂在脸侧,与他露在黑纱外的皮肤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黑白分明。
马车一直在行走,他又站在阴暗的尽头,视野里那个黑影越来越小,她根本都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那双眼睛,但她能够强烈的感觉到,那双眼睛正盯着她看。
这时,突然起了一阵风,白色的花瓣被吹落枝头,在半空中不停地旋转飞舞,在他的四周流连,久久不肯落地。
他就像一只来自幽冥的鬼魅,阴暗而冰冷。
可是那画面却又该死的唯美得不像话,济心看得几乎都痴了,一直到马车拐出小巷,墙面阻挡了视线,再也看不到那个黑色身影,她才回过神来。
看着手里的纸条,已经被她撰成了一团儿,展开皱巴巴的纸条,再次看向那六个字,细细地分析,青黛应该是一个人名。解药,解药针对的是毒药,中了毒便必须解毒,就需要解药。
写这个纸条的人,要她杀一个叫青黛的人,杀了青黛,就给她解药,谁中了毒?抬眸看了一眼白皙的手背,她吗?还是她的什么人?
心里一跳,这万恶的古代啊,万恶的阴谋诡计啊……不,万恶的不是时代,而是人。
比起这些勾心斗角的人,她更喜欢和丛林里的动物们交往,阴险残忍的人类比起凶猛的野兽更加让人惧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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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摇晃的马车里,济心昏昏欲睡,想起一些前尘往事,可是不知道为何,那分明不算遥远的事情,此刻想起来却感觉隔了好久好久。
对于‘失恋’这个词的解释,有一个定义是说恋爱的一方失去另一方的爱情;还有一种解释,是说一个痴情人被其恋爱对象抛弃。
济心觉得,她的情况更加贴近第二种。
苦苦痴恋一个男人十年,为了他耗费自己大把的青春,虽说不上大把的钱,但那却是她的所有。在那个男人事业最低谷,她几乎倾尽所有的时候,老妈曾提醒过她,说她这个缺心眼掏心掏肺地对这个男人,迟早是要跌跟头的,她那时是那么地坚定他绝对不会。没过两年,正值他事业蒸蒸日上之时,他们订婚了,她当时还很得意地跟老妈说,她一定会很幸福。
可是订婚还不到半年,他便向她提出了分手,理由很简单,说他一闻到她身上那股动物的腥臭味就恶心得想吐,实在是没有办法再忍受下去。
济心笑了笑,笑得很淡,她是一个兽医,在动物园工作,整日照顾那些动物园的动物们,身上难免会沾染上一些动物身上的味道。
可是曾几何时,那个男人拥抱着她,咬着她的耳垂,意乱情迷地跟她说他喜欢她身上的味道,让他觉得和大自然是那么的接近。
像蜜一样的言语,直甜进了她的心里。
济心是个固执而又坚强的人,从小到大,老爸老妈都给了她绝对的自主选择的权力,无论她的哪一个决定,就算父母并不认同,提醒不会超过三次,也绝不会干涉。
拥有自主选择的权力,就必须要承受选择错误的后果。
从小她就是这么过来的,在她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她拿着小刀玩耍,老妈不让她玩,她不肯,老妈便说,你要玩刀可以,但是若受了伤,就不许哭,结果她真的被小刀划破了手指,倔强的她死死捏着指头,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紧紧盯着老妈,却就是不哭。
从一开始老爸老妈便不喜欢她的这个男朋友,提醒过她,说这个男人不可靠,眉梢眼角带着桃花,长了这样一张好看的脸,却又有一颗并不坚定的心,就算他不去找别的女人,也难免不会有别的女人来找他,迟早他是会变心的。
虽然老爸老妈不喜欢他,但每次她带他来家里,老爸依然和颜悦色与他谈古论今,老妈做一大桌子佳肴款待,尽量不让她有负担。
失恋是她人生中选择错误的后果之一,所以,她必须要承受。
虽然她痛苦过,迷茫过,暴饮暴食过……但最终她还是坚强地挺了过来。
在收到他与另一个女人的结婚请帖那一天,她看着那两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她自嘲地笑了笑,她身上的味道没有变,变的是他的心。
此刻,他是不是也如当年一般伏在她的同事耳边,亲昵地跟她说,闻着她身上的味道,感觉是那么地接近大自然?
这个男人真贱,和她的同事劈腿,还给她这个前女友送结婚请帖。
看着被她撕碎的纸片在空中凌乱地飞舞,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宁静,这样的贱男不值得她留恋,终于,她可以放开手脚去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
她加入了野保协会,成为野生动物救助中心的一名专业兽医,后来,她结识了几个野保人士,几人组织在一起,走遍地球的偏僻角落,去寻找濒于灭绝的野生动物。
正如她入会的时候宣誓的那般,她真的就把宝贵的生命献给了动物世界。
为了救一只前蹄卡在石缝中的香獐,不慎掉入悬崖……
她死了……不,确切的说,是她的肉身死了,而她的灵魂却来到了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