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到大树的背面,见树干上刻有几个字,‘歆偌岛’。
济心只觉这名字有几分熟悉,仔细回想,方想起帼嬷嬷说过,心月的娘亲似乎曾经便是住在这个岛上。
济心推门走进一间房,顺利地在房间里找到一个衣柜,换上了一身干爽的衣衫,衣柜里的衣服和她身上穿的有同样的味道,想必这些衣服便是断月曾经那个女人穿过的。
刚穿好衣服,感觉有双眼睛在背后盯着自己,转身一看,吓得不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头发凌乱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歪着脑袋打量她。
“你是何人?”济心问他,难道他也和她一般是被断月流放此地的人?
“呵,我乃守岛之人……”他看着济心的眼睛,低低地唤了一声,“小姐,你终于来了,子瑜等你多年了。”
济心一怔,走过去,将自称子瑜的中年男子上下打量,“这位大叔,你认得我?”
子瑜笑了笑,看了一眼她的香肠唇,转身走到院子角落掐了几片不知名的植物的叶片,走回济心的身前,递给她,“小姐将此叶含入嘴中,嚼烂了吞下,片刻你的唇便可消肿了。”
济心半信半疑,但她自有一种感觉,这个大叔不会害她,便照做了,她看向子瑜,“你叫我小姐,那你可知道我的姓名?”
“小姐有两个姓,一个姓萧,一个姓西月,晴天是小姐的正名,济心是小姐的佛名。”
“你到底是何人?”他竟是一眼便认出她来,定是极为熟悉的人。
子瑜摇头淡笑,“才三年未见,小姐就不记得子瑜了,说来也是,当年小姐也不过只见过我一面,那时你心中郁结,恐怕连我是何模样都不曾看得清楚。”
他说着就走出了院子,寻着一条小路往前走,济心跟在他的身后,走了一会儿,临海边见到两间小木屋,想来是他的住处,木屋前用石头垒了一个简单的灶,灶上架着一口铜鼎,里面还隐隐有热气缭绕。
子瑜用袖子在一旁的一块石头上抚了几下,恭敬地请济心坐,“小姐且先等等,子瑜这就去给小姐抓几条鱼来。”
他走到海边,将安放在水里的一具渔网提拉出来,只见里面果真有几条鱼儿,他将鱼儿取出放入竹篮,很熟练地杀好拿了回来,然后丢进铜鼎,去到一旁抓了一把落叶送入灶里,里面本就有火星,落叶干燥,轰地一声就燃烧起来,然后他便放了几根树枝柴火,没一会儿铜鼎里的水就沸腾起来,他再起身摘了几片椰树叶放里面和鱼儿一起煮。
这期间,他又回了那个小院子,拿了一双银筷和一只银碗来,递给济心,把煮好的鱼连着汤都倒入她的碗中,恭敬地站在一旁,“小姐请吃。”
济心本来也饿了,虽然这鱼汤简单,却也有一股清香,便不客气地吃了起来,滋味很一般。
子瑜则拿出一坛酒来自个儿喝了起来,“小姐,萧城主可还好?”
“家父已经去世。”
子瑜全身一怔,喝酒的动作顿住,脸上一片哀戚,竟是流下两行清泪,口中喃喃喊着一个名字,“月素……月素……”
济心十分奇怪,“月素?”她爹似乎不叫这个名字吧……
子瑜并没有回答她,低低地哭泣起来,口中一直喊着月素这个名字。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他才擦了擦眼泪,看向济心,“月素是属下的妻子。”
济心更加不知所谓,他听到她爹死了,却是哭着喊他妻子的名字,神马意思?
子瑜见济心茫然的样子,也愣了愣,“难道小姐不知吗?家妻与城主有血契关系,城主既已亡故,我那妻子必然也是随着去了……生不能与他一起,死却可以同死,月素,你应该是高兴的吧?”
看到子瑜大叔哀戚的模样,济心再次怔住,不过却也理出了些头绪,这个子瑜定然是她爹的属下,而子瑜的妻子月素与爹存在血契的关系,最重要的一点是,月素身为子瑜的妻子却爱着她爹。
当然,她爹爱的人是她娘西月惟雪,又是一个我爱的人不爱我的悲催故事,而眼前这个大叔也是个悲催的人物。
“子瑜大叔,你……节哀……”
子瑜微微颔首,眼睛已经哭得红肿,他再次看向济心,“小姐与公主长得真像,若公主还在世,见到小姐长大成人,结婚生子不知该有多高兴啊……公主……惟雪公主……”
到目前为止,她只达到了长大成人和结婚,生子嘛还没有。
一提到公主二字,子瑜又开始簌簌流泪,那哀戚心痛的样子竟是比听到妻子月素死了还要难过。
什么情况?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大叔一会儿功夫就哭了两次,济心喝完了鱼汤,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挑鱼肉吃,时不时地抬眸看一下独自难过中的子瑜大叔。
又过了一会儿,子瑜停了哭泣,望着茫茫的大海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就开始自顾自地讲述起来,“我五岁便作为亲卫幼苗选入西月皇宫,我与别的孩子不同,因为我是罪臣的后代,只因校尉师傅见我骨骼清奇适合练武才向皇上讨了特赦,没入宫廷,同伴们时常骂我是小叛贼,合起伙来欺负我,时常将我揍得鼻青脸肿,最初我努力练武只是为了不再受人欺辱,可自从遇到了她,我的目标便不仅仅只是不再受人欺辱,我想要追随她,保护她……”
济心听到这里,也已经猜测出来,他这是在讲他与她娘西月惟雪的故事。
“她是那么的美丽,美丽得如同天上的仙子一般,那双水晶般清澈的眸子里总是盈满了笑意,她穿着一身利落的骑装,英姿飒爽,校尉师傅恭敬地领着她视察较场,所有的孩子都惊叹于她的美丽高贵,我做梦都没有想到,那么多的孩子,她竟然注意到了我,我做梦都没有想到她会走到我的身前,询问我脸上的伤是否很疼,她的声音清澈得如同一汪泉水,似能将人心底一切的阴霾污渍洗涤干净,第一次我感谢那些打我的同伴,感谢他们在我的脸上留下这些淤青和伤痕,最后,她还把她的伤药送给了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子瑜的脸上浮现了笑意,那是幸福的笑,似又回到了少年时代,那青涩懵懂,交织着痛苦与快乐的时光。
“她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皇上有意将她立为皇太女,我们这些亲卫就是为下一任的女皇培养,知道这个信息的时候,我高兴得两天都睡不着,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更加地接近她,我更加拼命地练武,因为只有武艺最顶尖的人才能被选为贴身侍卫,我的武功越来越高,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我成了我们这批亲卫里武功最高强的人。”
济心点了点头,心中无限感慨,为了更加接近自己喜欢的人,可以释放出无限巨大的能量。
“先皇开始着手册立皇太女,我心里激动不已,因为一旦册立了皇太女,我们这批亲卫便会被分拨到皇太女的手下,我就可以成为她的人,而以我的武功修为,必然是可以被选为她的贴身侍卫的。”
“结果我母亲并没有被册立为皇太女,她不愿意当皇帝,只想游历天下。”她的母亲最后只是当了一个凤主而已。
“呵……”子瑜无奈地摇了摇头,“若只是在自在的生活与皇族的责任两者之间选择,她还是会为了皇族的责任而放弃自在的生活,她的姐姐西月馨孽,生性贪婪荒淫,且好大喜功,实不适合继承皇位,这一点先皇和她都是明白的……”
“可是最终她还是放弃了皇位选择了自在。”
“不,她就算是放弃了皇位也没有得到自在的生活……而她当时之所以放弃,也并非为了自由,只是为了他~!”
济心微愣,难道,这其中还有别的内幕?
“西月馨孽得知她钟情萧朗,便将萧朗抓起来威胁她,要她放弃皇位,其实,在那时,先皇就已然洞悉了西月馨孽的野心,为了保护惟雪公主,先皇将本只传给下一任女皇的镇国之宝弑神交给了她,后来西月馨孽暗害先皇夺得皇位以后,便软禁了惟雪公主,百般折磨想要她交出‘弑神’,惟雪公主宁死不从,第一次萧朗被抓之时,西月馨孽便在他的身上下了蛊毒,她便再次用他的性命要挟惟雪公主为她做事。”
“用我母亲的美貌对其他三国的国主使用美人计吧?”这些她都知道,西月馨孽要她的母亲去与三国国主接触,让他们爱上她,为她相争,而西月国便可从中得利。
这便是二十多年前,四国之战的真实内幕。
济心叹了一口气,母亲是个至情之人,所以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皇位继承者,她有牵绊,并且受制于这个牵绊……
“母亲与父亲经过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却还是不能长久,因为我的出生……”
母亲是因为难产而死的,所以,她是有责任的吧?虽然这也不是她能够选择。
“小姐不必自责,难产不过是外界的传言而已,其实在生小姐之前,公主中毒已深,倒还因为小姐的存在,让公主有毅力坚持到生下小姐的那一刻。”
“啊……?”世间对于当年西月惟雪的死,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其余三国国主害的,有人说是西月国主害的……而萧家的秘史里写的却是难产而死,她以为这才是真正的死因,原来并不是。
“公主中的毒与萧朗中的毒是一样的,只是更严重而已。”子瑜顿了顿,抬头看向济心,“因为怀小姐的时候,公主就中了毒,小姐在公主的肚子里,与公主血脉相连,所以,小姐一出生便带着毒。”
济心的手抖了抖,她还真是不幸,在娘胎里就中毒,长大以后又屡遭青黛、无忧等人下毒。
“看来我也活不长久了……”她娘中毒死了,爹那么年轻也死了,他们中的是一样的毒,那她岂不是也活不了多久?
“小姐不必担心,小姐的毒已经被血契克制住了,当年萧城主和公主为了寻找能治小姐的方法,费了不少的心思,后来得知契族有一种‘血契’或许能克制,萧城主亲自前往寻找,带回一个人,那个人本是契族的罪人,被萧城主救了回来,可是他却是契族最有天赋的人,为了报答萧城主的救命之恩,他费尽心血研究救治这种毒的方法,最后发现只有在人与人之间建立一种血契的关系,才能克制,可是这非但是一种禁术,于他而言虽有天赋却还远远达不到那样的境界,为了成功,进行了无数次的试验,不知伤亡了多少性命,最终才得以成功。”
济心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为了救她,害死了那么多的人,没有负罪感是不可能的,可是,纵然为了她一条性命而残害无数条无辜性命的做法自私而残忍,她依然感动于父母的这种自私而残忍。
她不是观世音菩萨,虽然若她当时懂事了,会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可是既然已经发生,她也不会去怪罪父母,她依然心存感激。
“萧城主还是不放心,让那人先在他的身上做试验,成功了才让他在小姐你的身上施咒。”
原来,她身上的血契并非是父亲为了让青竹他们忠诚于她,而是为她治病。
既然成功了,可父亲还是死了,或许,在母亲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了无生念,只是为了照顾她保护她才活下来,可是,这么多年来,为了她的安全又不能相见,他的内心该是多么的孤独而备受折磨。最爱最亲的人都不在身边,这其中的苦涩与痛苦,只有他自己才会清楚。
济心的眼角已然湿润,泪水禁不住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