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煦看着林琅,神色复杂。对杜煦来说,阆王是为他所诟病的人物,身为王爷,奢侈放纵,即使当今圣上一再留情只是贬谪以示惩戒,阆王却依旧我行我素,毫不悔改。在杜煦看来,这样的败类就该早日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杜煦原以为林琅必定和他一般想在这浊世中实现自己的鸿鹄大志,但又不想被这浊世污染,视泥垢如蛇蝎,遇见必定斩之而后快,若不能惩治,那也是嫌弃远离。可从刚才的话语中,明显感觉林琅根本就没有他这般想法。
杜煦不免有些失望,他是直率之人,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林琅一瞅杜煦的神色便明白杜煦心中所想,不禁摇摇头。
前世,他便是因为这点才早逝的吧。林琅不免想。
“杜兄,小弟以为,与其如冬梅那般与寒雪为伍,孤高傲世,还不如学青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杜煦哑然。
林琅微抬双眸,眼神清澈,接着道:“杜兄,良禽择木而栖,择好木者方为良禽。”
听完林琅的话,杜煦不禁怒上心头,还从来没有人这般看轻过自己!他从小到大,在赞美声中长大,即便是当今圣上,也要夸上几句,可如今这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少年,却三番两次说得他哑口无言,这也就罢了,现在竟然暗示他不懂得寻找好木,也就是间接暗示他不是良禽!
杜煦不免甩袖冷哼道:“我如今虽然被贬至偏远之地,为一方县令,却也是效忠的当今皇上,如贤弟所言,岂不是说当今圣上并非好木?!这般言论贤弟也敢乱说,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贤弟这嘴还是悠着点好。”
林琅淡笑一声,道:“杜兄,这话可是你说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你!”杜煦气短,甩了袖子,不耐来回踱了几步。
气死他了!这个林琅,这个林琅!
“听林贤弟所言,为兄对桓琼王甚是好奇,不知桓琼王哪一点让贤弟心甘情愿选择栖息!”
我倒是想看看你选的那个木是否称得上好木!
杜煦心里憋着气,说话自是夹着火,语气也不自觉重了些。
林琅微不可查笑了笑,望着屋檐外雨势渐小的天,西北方向的天已经放亮,看来,在这儿,他们还能来得及看到夕阳。
“杜兄,这番风雨之后,将现彩虹。”林琅指着那朵往远处飘去的乌云断言。
杜煦顺着林琅所指望去,此时的天际出现了难得一见的景观,以桐汀江为界,江的北面为阳,江的南面为阴,而桐汀江则一半是晴,一半是雨。
雨后初霁的光彩动人,穿透云层的阳光如照亮了阴沉的大地,被雨水清洗过的世界光亮可鉴,明目动人。只可惜桐汀江南面的庐潭山还笼罩在黑云之下,雨淅淅沥沥下着,不慌不忙。
望着桐汀江对面光彩动人的光景,杜煦忍不住感叹:“理想与现实正如彼岸与此岸,一边是光,一边是影,而中间之河,正如猛兽在林,危险之致。”
文人墨客最大的一个通病便是容易感怀时事,触景生情。林琅并不是真正的文人,对他来说,才华是武装。杜煦最大的问题是理想太过伟大,过刚者易折,理想与现实的脱节造就了他心里严重的不平衡。
“杜兄是否看到这朵乌云,它在渐渐远去。此岸不是不晴,只是时辰未到,我们所要做的,只有等,等着迎接光明。”
杜煦望着林琅,神色肃穆:“林琅,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杜兄想知道吗?”
杜煦点点头。
“那就去参加阆王盛宴吧,那里有你要的答案。”林琅说完,石阶下边传来了脚步声,同时夹杂着男人的抱怨声。
“这个该死的杜大人也真是,下这么大雨还逛什么庙!现下好了,山体滑坡,路估计也被埋了,搞得我们还差点丧命!”
林琅顺着声音看去,出现在庙门口的是两个二十左右的男子,看样子是一主一仆,两个人手中虽然拿着伞,却被雨淋得一身狼藉,那个主人举止儒雅,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生,而那个仆人却是一边拧着衣袖的水,一边絮叨抱怨。
那两人背对着林琅,因此林琅也看不到他们的面貌,当那个儒雅男子掏出一块青绿色手绢慢条斯理擦拭脸上的水渍时,林琅的脸色不由变了变。
杜煦本来对林琅神神秘秘的说辞有些烦躁,他是一个率直的人,性格有些冲动,可是林琅这一番话明显是诱他去参加阆王盛宴。
杜煦并不喜欢那种宴会,不过他心里也明白,他是抵不过这种诱惑的,正因为如此,他心里反而更加郁闷。偏偏这时,听到有人抱怨,而且明显那话语里的杜大人不就是他杜煦么?正好他现在心里窝火,那个报怨之人算是撞在枪口上了。
杜煦不由上前几步,出言讽刺道:“真不好意思,本官便是你口中那该死的杜大人,恕本官冒昧,我可不记得认识两位,两位这般辱骂朝廷命官,可是觉得脑袋呆在脖子上太安逸了,想找点刺激?”
杜煦站直了身躯,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官老爷的架子。
两个刚刚进来躲雨的人听见声音,回头朝杜煦看去。
那个抱怨的仆人目瞪口呆望着朝他们走过来的杜煦,连忙行礼,心下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让这张嘴多事!辱骂朝廷命官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私下里过过嘴瘾也就算了,现下好了,被抓了个现行。
仆人偷眼看了一眼一旁的主子,只见主子面色如常,不慌不忙擦干脸上最后一滴水,才收起手帕,打千道:“您便是杜煦杜大人?在下莹城欧阳璟,久仰大名。刚才下人口无遮拦,多有得罪,还请大人宽宏大量饶恕不跟他这般下人计较。”
欧阳璟慢条斯理说着,抬眼看见一片素色的衣角消失在了大堂后门。欧阳璟愣了愣,方才他转身时除了杜煦似乎并没有看到其他人,难道是正好被杜煦挡住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