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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代价

上百幅画面呈柱状悬浮于无名冢中,这些是顾实在察觉到“阴谋”之后使用“记忆相片”存入大脑的强制记忆,而亚当则将它们调出并陈列于此。

亚当浮空而立,审视过一幅幅画面,经过筛选最终留下两幅。一幅是时间被锁住前顾实所视的最后之物:近在眼前的坏血者的利爪。另一幅则是幻术被破除后顾实瞥见的幻境管理员的身影。

英灵视宿主所视,但同样一幅画面,在两者眼中的成像却不尽相同。如亚当这般的英灵,已经可以像先天那样透过表象,用另一种方式去看待里世界了。幻蓝色的灵火覆盖在亚当黑色的双眸上,他能看到的,是每个生灵的灵魂力量。

第一幅画面中:代表着坏血者的深红色魂力已经锁定了顾实的幻蓝色,如果不能斩断牵连,就无法使用【回归】。第二幅画面中:管理员释放出了他的灰白色魂力,试图施援,但其四周却笼罩着一层淡薄的玫紫色,使得形势不明。

“不能寄希望于管理员,现在的顾实也不具备斩断牵连的力量。”亚当得出了这一结论。他从空中缓缓落下,走向最近的那根无冕者之柱,他需要将顾实从外面的世界中拉入虚实之间,就像之前在鸿鹄楼里做的那样。手掌触碰到柱体,一个古老浑厚的声音便在他脑中响起:

“这一次,你将失去光明......”

“如果不曾见过‘光明’,那么黑暗就是全部。”亚当奉上双眼,心如古井。

回响——愚者

混沌的空间里,时间没有起点亦没有终点,如同凝滞沙河,永不流逝。他在这片混沌中醒来,沙河把属于他的记忆、思维、情感,乃至智慧种子萌发出的所有结果都深埋在不可触及的地方,只给他留下一具空壳,不知过去亦不知未来。

寂静中,他迷惘了多久?一分、一秒、一弹指,昙花未曾一现,已有无量时;

黑暗中,他等待了多久?十年、百年、千兆年,宇宙九百生灭,只在刹那间。

在“刹那永恒”之后,他动了,并非出于目的,而是因为好奇。没能像身体健全的成年人那般直起身体,踏出他的第一步。只能如心智未开的婴儿一样,遵循着基因中最原始的本能,用手掌与膝盖,笨拙且艰难地爬行着。

“咚!咚!咚!”

身体与地面的每一次接触都会引发巨大的声响,这也让他有了“声音”的概念。

“咚!咚!咚!”

肌肤之下,黑如深渊的地面上泛起了层层涟漪,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他不知疲倦,所以一旦动了就不会停下。

爬行......

漫无目的地爬行......

永不停歇地爬行......

经过万里路,绕过百道弯,一切痕迹都泯灭在无所谓东西南北的无际黑暗中。

代价既已支付,准备拥抱死亡的顾实便被一股极其霸道的力量带入了神离状态,而后一个飘渺的男声在他耳边轻唤:“嘿,醒醒......”

顾实猛地睁开眼睛,却只见一片黑暗,他下意识的以为这就是死后的世界,但当身体逐渐适应了这个环境,他发现事实并非如此。虽然不知道往前一步是不是深渊,但至少脚下的方寸之地,是有实质的。头顶约30米处有镶嵌着无数夜光石的岩壁,还有数量众多的巨型石柱伫立在岩顶与地面之间。这个地方,熟悉又陌生,并不代表着死亡。

身处未知,却不感彷徨;迫近死亡,却不觉恐惧。顾实能够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牵扯着他的思维,模糊着他的记忆,淡化着他的情感,这是必须打破的现状,绝不能任其发展下去。他习惯性地抬了抬左手,手腕处闪耀着的,能够穿透两个世界的莹绿色一下子吸引到了他的目光:“只要看到那个,就一定能想起些什么!”

里世界因子浓度:50.49%。

在看到这个数字的一瞬间,顾实豁然开朗了。

“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使得被黑暗遮蔽的天空之镜上泛起千层涟漪。

“咚!咚!咚!”

既然知道了这里是“无尽回廊”,那么要做的事情便只有一件!

过去、现在、将来,亦或时间从未走过。

当白皙的手指触碰到了那根石柱上的那一张脸庞。

白光席卷而过,一段不知谁人的记忆闯入了顾实的脑中......

回响——微光

那是多久以后,伴随着“那个孩子”的到来,眼睛第一次邂逅了光明。一瞬之间,头顶岩壁上原本沉默的夜光石开始奉献出它们的光芒,这稀薄的光芒又勾勒出周遭数十根巨型石柱的轮廓。视觉的冲击、空间的异变使他停止了爬行,而那孩子天真无邪的面庞也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里。

孩子来时有了光明,走后也没将黑暗独留。时间开始流转,空间的改变也在最开始的那一次后就没有停下,越来越多的夜光石开始闪耀,越来越多的石柱有了轮廓。纵然脚下依旧黑如深渊,纵然伸手依旧不见五指,但只要抬头,希望就挂满了整个岩壁。

他时常抬头看着点点微光,想着要是能把光明握在手中就好了。下定决心之后,他尝试用手指扣住石脸的眼窝,脚趾则抵在鼻尖,他要爬上石柱,从岩顶上挖下一颗宝石来。在千百次的摔落之后,他终于遍体鳞伤地躺在地上,难以动弹。但从他握拳的右手指缝中,却溢出了小小的光明,这是他坚持的回报。

近在咫尺的光明,让他的眼睛越发明亮,却也让原本隐藏于黑暗之中的原始欲望无所遁形。他并不知道自己看向手中的“微光”时,脸上的笑容有多么的贪婪与狰狞......

从何时起,捧着微光的他开始模仿那孩子走路的样子,并尝试复述那孩子说过的话语。一次次的摔倒使得巨大的声响在空间中回荡,而这永不停歇的巨响之中,还夹杂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咕哝低语:

“你好,我叫顾实。这里是哪里?

我在找一把蓝色的剑,你有看到吗?

这里太暗了,要是能再亮些就好了......

我们又见面了,你还是老样子,不爱说话。我呢,最近在读《圣经》,一本很能打发时间的书,要是我也能和耶和华一样就好了,那么我会说:要有光。”

穿过无尽回廊,顾实有些茫然地站在天空之镜上。他很清楚,那段记忆中的孩子正是年幼时的自己,他确有可能在找一把蓝色的长剑,也在那个年纪读过《圣经》。但他不记得自己有来过这样的地方,说过那样的话,并且邂逅了那个诡异至极的“他”。

带着疑问,顾实走向曲腿而坐的亚当。顾实知道,石柱上那张属于亚当的安眠者之颜早在被自己触碰之前,就是睁眼的了,如若不然,鸿鹄楼里亚当何以引导自己穿过无尽回廊?其实就这个问题,顾实还问过亚当,只不过当时后者的回答十分含糊,前者也无意深究。现在想来,亚当可能是有意隐瞒的。如果亚当很早就被唤醒了,那么他是否就是那段记忆中的“他”?

距离亚当越近,顾实的双腿就越绵软,他内心真的很矛盾,一方面不想把亚当和“他”联系到一起,另一方面却在寻找两者的共同点。

啪——

顾实用双手狠狠地拍打了自己的两颊,这也让他迅速镇静下来。“是自己害怕了吗?被那记忆中的咕哝低语吓到了吗?”顾实不禁自嘲:“但真正应该害怕的不是那迫在眉睫的危机吗?眼前的亚当,是或不是‘他’又怎么样呢?亚当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呐,无论如何都该百分百信任他才对啊!”

“亚当,我该怎么做?”每个人都要有一个可以放下一切防备的地方,于顾实,那个地方曾经是他的读书间,现在是无名冢。在选择相信亚当之后,他会去展现自己的软弱,并寻求帮助。

英灵闻声站了起来,他的眸子虽不能视物,心眼却把顾实的彷徨看得一清二楚。轻笑一声,亚当道:“看来时间没有消除你的恐惧感,却把你的智慧给偷走了。”

“呵,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是老样子......”带刺的话语没让顾实感到不舒服,反倒让他有种亲近感,笑着望向亚当的面庞,却注意到了英灵原本清澈的眼睛变得浑浊且灰暗,顾实关心道:“亚当,你的眼睛......”

“没事,过段时间就会好的。”亚当睁着那对死目,似乎没瞎一般,将目光投向了被他保留的最后两幅画上:“当务之急是这个吧,虚实之间里的时间也不是无限的。”

看着那定格的坏血者的利爪,顾实微微颔首:没错,这才是恐惧的真正来源,是无法逃避的现状。

“‘生命庇佑’会为你挡下这一击,但你却没有任何手段能够躲避或接下坏血者的第二击,你认为,在死之前你还有多少时间?”亚当并不打算把管理员这个不确定因素算进来,顾实的生死应该掌握在他自己的手中。

顾实闭上双眼,释放大脑,将之前记下的强制记忆在思维殿堂中一一呈现,他要试着分析这些信息,来看看是否能推翻亚当以及“灵感”所作出的判断。(所谓“灵感”,是顾实在战斗中使用“记忆相片”而衍生出的独特能力,也是“直觉”的一种升级。与直觉一样,灵感同样是不以意志控制的特殊思维方式,也具备迅捷性、直接性以及本能性。但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广度,顾实所搜集起来的未经处理的信息要比常人全面得多;丰富的知识储备以及日常推理的习惯,也使他的本能知觉要比常人灵敏得多。两相结合,顾实的灵感将拥有直觉无法比拟的准确性。因此,在顾实被拉入无尽回廊之前,他脑中塞满的死亡预感,正是灵感所作出的判断。)

“呼......”在使用第三人称解读自己的记忆后,顾实知道为什么灵感会得出那样的结论了。踏上战场后感受到的违和感、坏血者说过的每一句话、迟迟没有出手的幻境管理员,无不暗示着这是一个有预谋的圈套。无论圈套设计者是以自己、管理员还是坏血者为目标,有一点是始终不变的,那就是他对场面的绝对掌控力。如果自己与坏血者的战斗是一开始就安排好的,那么直至战斗结束,都无人能掺和进来。所以最强的助力——管理员,成不了自己的救星,而拥有称号的坏血者,也不是单凭己力能够对付的,死亡不可避免。

“1秒或者更久。”自己无能为力,便将最后的希望都寄在亚当的身上,他认真思考并回答了亚当的问题,希望英灵有力挽狂澜的力量。

见心思缜密的顾实没有提及幻境管理员,亚当知道这位宿主已经看清了局势,他走向无冕者之柱,将手按在属于自己的那张安眠者之颜上,随后魔术般地,将那石颜从石柱上剥离下来,化作一张人脸面具。古老浑厚的声音再次在他脑中响起:

“你已经拥有了沉睡的权利,为了一个宿主,值得吗?”

“值得。”

“或许这一次,你将失去所有......”

“那便失去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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