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卷十·恒娘﹀看蒲松龄的服饰心理学
在︿卷十·恒娘﹀中,蒲松龄写了一个叫洪大业的人,这个人的妻子朱氏相貌还算漂亮,两人的感情也很好,彼此非常敬爱。后来,洪大业娶了婢女宝带作为小妾,宝带的长相比不上朱氏,但是丈夫偏偏爱上了容貌远不如朱氏的小妾。朱氏的邻居恒娘仅是个中等姿色的人,但恒娘的丈夫却不爱长相美貌的小妾,偏偏钟情于恒娘。于是朱氏前去讨教,恒娘也不保留,就教了她一套办法。她先要朱氏一反常态,蓬头垢面,”子归毁老妆,勿华服,勿脂泽,垢面敝履,杂家人操作。”就是要她回去以后把现在的装束改变一下,身上不能穿贵重的衣裙,脸上不能涂脂抹粉,不要洗脸,穿上拖鞋,混在仆人们当中做粗活。
过了一个月,恒娘约她去踏春,嘱咐她到时要”细勾铅黄,尽去敝衣,袍裤袜履,崭然一新”,也就是要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并要她先去见洪大业。结果自然令洪大业大吃一惊,不由得刮目相看。
朱氏终于把自己的丈夫从小妾那里夺了过来,更重要的是把丈夫的心给夺了过来。后来朱氏向恒娘请教原因,恒娘说了一段非常精采的话,她说:”子不闻乎,人情厌故而喜新,重难而轻易也,甘其所乍获,而幸其所难遘也。”朱氏又问她为什么要先”毁之而复炫之”,恒娘答道:”置不留目,则似久别;忽睹艳妆,则如新至。譬贫人骤得梁肉,则视脱粟非味矣。”翻译过来就是:在那里放着不给人留下什么印象,就好像久别一样;忽然间浓妆艳抹地在他眼前出现,那就犹如新人一般。例如,穷人突然得到一块肥肉,就会觉得米饭没有香味。
在这篇小说中,蒲松龄的本意是讲”变憎为爱之术”,可是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来重新解读,可以从中看到人们的着装给旁观对象所带来的刺激反应。这个故事,是从心理学的角度,对人们的服饰选择做了科学的论述,也就是服饰心理学。从心理学上来说,人们的普遍心理,对从未见过和好久未再见到的形象最为敏感。但人们在接受任何事物的时候,都会有这样一种心理反应过程:任何激动人心的事物,如果连续地产生刺激,我们的心理反应就会愈来愈迟钝,这和”久入芝兰之室而不闻其香,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的道理相同。按照心理学的说法,如果我们想要让人们产生某种新奇的感觉,并不需要去刻意求新,只要稍微改变一下原有事物的组合方式就可以。有研究者曾经对此进行专门的研究,他们发现,无论是什么人,能够引起他们强烈反应的,不见得是新的刺激物。事实上,在通常的情况下,新的事物是很少的,但是要让原有的东西产生不同寻常的组合,却是比较容易做到的,事实上也确实可以起到人们预期的效果。
服饰对人的刺激强度应该怎样确定呢?方法很简单,只要让刺激物和刺激物进行对比。在列夫·托尔斯泰所著的长篇小说《安娜·卡列尼娜》中,有一个叫吉提的姑娘,她希望以玫瑰色的艳丽长裙,压过亮丽异常的安娜·卡列尼娜,可是安娜·卡列尼娜却利用了黑色,在小说中,托尔斯泰是这样描写的:”黑色敞胸的天鹅绒长袍上,镶满了威尼斯的花边”,”在她乌黑的头发中间,有一个小小的三色紫罗兰花环,在白色花边之间的黑缎带上也有着同样的花……”这样的一身装束,显得沉稳、庄重、典雅、高贵,再配上俏丽中含着端庄的紫罗兰,一下子与浓妆艳抹、珠光宝气的贵妇名媛们形成强烈的对比。安娜·卡列尼娜之所以能够取得这样好的效果,就是因为她将自己的衣服做了很好的组合,产生了求”异”的效果,对周围的人们形成了更大的刺激。
除了服饰之外,还有一个故事,也可以说明对比求异给人们带来的冲击,虽然这个故事是比较悲惨的:在法国自然主义文学大师佐拉的笔下,有一篇叫︿陪衬者﹀的小说,小说虚构了这样一个行业:很多女孩子,特别是贵族之间的女孩子,为了突出自己相貌的亮丽,纷纷到一家公司去租赁丑女,让她们陪着自己走路,透过这样的对比来显示自己的美丽。姑且不论这个故事的意涵如何,它的确真实地体现了让刺激物和刺激物进行对比的道理。
蒲松龄笔下的恒娘和列夫·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以及佐拉笔下的陪衬者,虽然他们分处在东、西方,但在服饰心理学,或者说是审美心理学方面的独到见解,却同样给了我们很好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