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微漾,兰猗没想到江若紫会与南宫昱一同来凤栖阁,披着件石青洒金色的衫子正要起身,江若紫上前两步,将她轻轻按回榻上,笑道:“看看妹妹这脸色,比那胡粉都白,还不快躺着!”
“让婕妤见笑了!”兰猗微微扫过南宫昱的脸上,他的目光不躲不避,也正盯着她,沉沉问了句:“太医来瞧过怎么说了?”
“回皇上,乐太医一直守在凤栖阁里不曾离开,晚膳后刚吃了药,这会儿精神好多了!”秋蕊在旁答得伶俐。
江若紫在榻前轻轻坐下,握住兰猗的手,柔柔笑道:“方才皇上还说帝姬与本宫倒有几分相似,如果看帝姬这弱风扶柳的姿态,倒教本宫占了上风去了!”
说罢抬起头笑吟吟望着南宫昱:“皇上,您说是不是?”
“马上就到年下了,凤栖阁里也该热闹些,传朕的旨意,每人多发三个月的月俸吧!”南宫昱眼中若有若无的飘向兰猗那边,那晚他说得决绝,再不踏进这里来,此时倒微微有些尴尬。
兰猗面上清淡,轻声说道:“多谢皇上!”
南宫昱没有做声,眼神瞥向半月案上那一叠厚厚的经文,突然眼中沉了沉,对江若紫说道:“江婕妤,你先退下,朕有话与帝姬说!”
江若紫拍了拍兰猗的手背,眼中微微示意,静静与众人退了出去。
“朕告诉你一件事情,但是你一定要安静听朕说完!”南宫昱站在兰猗面前,如墨的眸子望住她。
兰猗轻轻点了点头,十分平静。
“朕才知道,原来当年害死皇姐的人是你的叔父,是他命你贴身的宫人在酒中下毒,再借你的手让皇姐喝下了毒酒!”南宫昱垂眸看她,只见她眼中似是有些失神,却并不激动,良久,轻轻哦了一声。
“但琳姐姐终还是去了,结果都一样!不是么?”兰猗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缥缈,南宫昱脸色一沉:“当然不一样,看看那些经文,你心里一直在内疚,对么?”
兰猗默默不语,南宫昱长叹一声:“就算朕心里好不容易放下了,你的心里也仍然放不下,现在真相大白,你委屈也好,怨恨也好,始终是朕错怪了你,给朕一次弥补的机会可好?”
兰猗眼中出奇的平静,抬头望着南宫昱,轻声道:“皇上是真的放下了么?”
南宫昱不明白她的意思,怔了一下,点了点头:“当然!”
却见兰猗突然向自己伸出手来,嘴角微微弯出一抹淡笑。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润,只见兰猗拉着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胸口处,淡淡说道:“这里结着的冰,总算是化了!”
南宫昱轻轻在榻上坐下,兰猗眼中清亮,淡淡道:“真的可以重新开始么?”
四下静寂无声,八宝莲瓣烛台静静燃着,枷蓝如烟袅袅,南宫昱轻轻揽兰猗入怀,将下巴抵在她的额前,闭上眼睛喃喃而语:“我们的时间还很长,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是啊!”兰猗靠在他胸前,似乎可以听见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幽幽答道:“时间还很长......”
江若紫和南宫昱一同离去的时候,转头对着兰猗会心一笑,南宫昱唇边隐含的笑意似乎藏都藏不住,秋蕊也掩不住满心的欢喜,而且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公主总算是想通了!
过年时宫中自然是热闹起来了,兰猗这回乖乖在凤栖阁里养病,乐正阳则死死盯着秋蕊,吓得她事无巨细必然向他禀报,而兰猗的身子似乎也恢复的越来越好!
除了江若紫仍旧不时前来看望她以外,居然连其他妃嫔也陆续来了几个,兰猗一向那般心性,面上清淡,以礼相待,后宫里本来就没什么秘密,皇上与江婕妤常常出入凤栖阁这种事情一旦传开来,似乎也不难猜想。
玉麟宫内,花枝轻摇。
“昭仪娘娘,听闻昨日连邓良媛和苏美人也借着过年的由头去了凤栖阁,眼下都说皇上仁厚,对前朝帝姬照拂有加,你看江婕妤多聪明的一个人,也****往那里跑,要不,咱们也去装装样子可好?”说话的女子望上去比文芊芊要小几岁,眼中伶俐,下巴尖尖,一身水绿色滚狐毛的大氅,身形小巧。
“江若紫就是睡着了也比你们聪明,她是什么心思,本宫岂会不知,想来是陆宜雪如今升了贵嫔,位份在她之上,自然是急了,于是便把主意打到凤栖阁那里去了,那前朝公主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勾引昭郡王不成,现下和江若紫狼狈为奸,一心想要狐媚惑主!”
文芊芊眼中怨毒,恨恨一拍桌子,骂道:“你再看看你,进宫这么久了,至今不过是个才人,我身边却都是这样的废物!”
那朱才人脸上不温不火,眼中闪过一丝诡异:“刚刚冒出来个陆宜雪,现在又有前朝帝姬,这后宫毕竟眼下仍是娘娘位份最高,但若是那陆贵嫔诞下个皇子来,往后怕是就难说了!又或是那位帝姬一旦有了名份,娘娘日后在宫中的地位,可就......”
“混账!岂能容着她们不成!”文芊芊盯着地下沉思了一阵,突然阴恻恻的抬起头来一笑:“趁着她现在还是个帝姬,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与后宫何干?”
朱才人笑的谄媚:“这后宫的风向,娘娘是要管管了!”
眼前华林苑里枯树吐新芽,秋蕊走进内殿里来,眼中似有忧色,悄声道:“公主,那边又传话来了!”
“让晴红回话,不见!”兰猗将手中的碧镂象牙笔往案上一搁,答得干脆。
秋蕊迟疑了一下,又道:“晴红那丫头倒也规矩,只说这回是你想见的人!”
“哦?”兰猗眼中微微一闪,淡淡答道:“那便明晚亥时,留香阁见!”
“这么晚?怕是宫门早就落了锁了,就算是正月里饮宴也不可能留到这么晚?”秋蕊知道兰猗的心思,但又不想她再伤着自己的身子。
“此事你知我知,这些时日我对君泽一直避而不见,便是要逼出暗中筹谋的那个人来!”兰猗心里叹一口气,她想要长远打算,却只怕来不及!
凉风入夜,兰猗走进留香阁,君泽早早候在了那里,她冷冷一笑:“你该知道,你并不是我想见的那个人!”
“冒了如此大的风险,只希望此行不会落空!”一个男人的声音清爽笑道,只见紫棠色的织锦棉袍,身形俊朗,自君泽身旁的花架后面缓缓走了出来。
兰猗半张脸埋在斗篷下,看不清表情,只听见她轻轻的笑,笑声清冷入骨:“向来三司使主管财政银钱,而宫闱局主管后宫诸事,大凡用度支出的都要经过门下省,而门下省总审这些账目的便是三司下的度支部,对后宫的风吹草动如此掌握,又善用银钱的,除了这个三司使,怕是寻不出第二人来!”
“对么?大皇子!”兰猗眼中微微散出寒意,扫过君泽身旁的男人。
“可以在未名宫里捱过六年的人,本王也从未低估过你!公主别来无恙否?”南宫曦脸上笑得开怀,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凉凉说道:“你这步棋未免太狠,不但帮自己洗清了冤屈,还一朝陷我于不义?”
“大皇子,你去过未名宫么?你可知那里是怎样的地方?”
兰猗似是漫不经心的用指尖轻轻拂过面前的水仙,淡淡说道:“那个地方清冷,孤寂,绝望,就算是夏日走进去时也是阴森森的令人生寒,冬天的冷风吹过那些破败的瓦片时,空空的声音似是鬼哭,有时候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我在那里捱过六年寒暑,有时候油灯尽了,我便坐在黑暗中想,若是有一天出去了,心里还会有恨么?”
她顿了顿,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中透着几分凄凉:“终于等到我出来的那一日时,才发现后晋亡了,原来我要恨的人居然是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
“你恨的是他,还是亡你后晋的南楚?”南宫曦唇边笑意不减,眸中却闪过一丝狐疑。
“南楚与我何干?自我被关进未名宫那时起,国,已经是亡了!”兰猗手腕一扭,将面前开得正好的水仙揉成一团,随手散在地下,眼中淡淡的:“前四年是绝望,后两年却是由希望再等到绝望,你说我怎能不恨?”
“所以你才欲擒故纵,让他为你的若即若离而痛苦?”南宫曦突然仰头大笑起来。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有手段,虽然六弟找到了知道当年真相的小宫人,带到皇上面前替你澄清了一番,但当年那宫人是我亲自审问的,她说宫宴那日所饮的,乃是你亲自准备的白术酒,而你叔父让她下的是附子毒,寻常人自然是分不出两者的区别,可你是调香高手,白术清香,附子辛辣,若是那酒端在你手中,你岂会觉察不出来?”
兰猗慢慢将目光转到君泽脸上,凉悠悠笑了一声:“大皇子不提醒,我倒忘了,若论调香高手,似乎你身边还有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