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浓,烟波淡,兰猗眸中浅笑,伸手自发间取下一枚红珊瑚钿花来,轻轻替魏才人的插进发中,端详了一阵,笑道:“还是妹妹年轻戴起这红珊瑚来好看,也配这身桃红罗衫,皇上自是喜欢这般娇艳可人的!”
“听你这口气,倒似是老人儿了!”南宫昱眼中笑意斐然,淡淡说了一句,抬了抬手:“既然来了,陪朕坐一会儿!”
兰猗眉眼微微弯了弯,挥手让晴红先退下,转身却见那位任美人轻轻让出位置来,又从旁边拿了软垫放在南宫昱身边,微微笑道:“贵妃娘娘仔细这石凳寒凉!”
兰猗径直走过去坐下,抬眼打量了任美人几眼,只见她着苏芳色的一色襦裙,发间戴着一朵水色芙蓉宫花,一对白玉耳坠颜色极润,打扮虽不出挑,但细微处隐约可见精贵雅致,不由淡淡笑道:“淡抹胭脂晚戴霞,素秋谁与斗秾华,任美人鬓上这朵水色芙蓉似是十分精巧!”
任清如笑得恬淡,随口念道:“何曾羡慕桃花月,三醉枝头独拒霜,娘娘芙蓉成诗,信手拈来,教人拜服!”
兰猗笑了笑,心里隐约记着晴红提过,任清如之父乃是司政殿大学士,看来倒似是不假。
君泽为了拉拢朝中南楚旧部不惜手段,却不明白这深宫高墙,并非是所有女子心之所往,魏巧凤这般的女子凭她再多几个,都不过是昙花一现,反倒是任清如这样的,出身世家书香门第,胸中倒有自己的主意。
“怎么上来反倒一声不吭了呢?”兰猗抬头,见南宫昱转头望着她,自袖中握住她的手在自己掌心,面上淡淡说道:“听闻前几****去德辉殿与德妃闹得不太愉快?”
亭中静谥,兰猗笑声中透着几分清冷气,缓缓说道:“当日在未名宫中命悬一线,幸得皇上念着往日恩情赦免了臣妾,如今后宫中流言四起,臣妾婢女死的不明不白,不过过去问一声,德妃便指着臣妾骂我是前朝余孽,也是一时气极才动了手!”
“你的位份高过她,动手自然是不对,但始终是她犯上在先,谁是谁非朕心里自然明白,如今后宫里掌事的是你,她心里存着不痛快也是常情,只是诸如此般的事情,朕不想再听到,下不为例,你可明白?”南宫昱说的沉稳,声音中透出几丝淡漠响在万春亭里,却暗暗在袖中轻轻捏了捏兰猗的手。
两人袍袖宽大,又坐在一处,自然是瞧不出来,只见兰猗神色沉了沉,暗地里握着南宫昱的手,语调里却带起三分阴郁来:“若不是皇上这么宠着她,臣妾打理这后宫诸事也没这么烦心!”
魏巧凤见南宫昱似是脸色一沉,暗暗噤了声,却不敢多言,只见任清如微微打了个圆场,对一旁的丝竹乐伶们说道:“眼见贵妃娘娘在席上,不如奏首《华清曲》吧?”
兰猗暗暗与南宫昱对视一眼,却见他唇边浮起笑意,默然不语,不由扫过任清如的脸上,只见她眸子低垂,远远的坐着,容色宁静。
《华清曲》乃是昔日盛唐舞曲,舞者扮杨妃身着薄罗衫子起舞,讲得是华清池承宠一事,任清如让乐伶们奏起此曲,无非是让兰猗知道,如今她身为贵妃,才是那个皇上眼底心里唯一的人,若论恩宠,昔年六宫粉黛三千佳丽也不及杨妃一人罢了。
君泽一心送了许多新人进宫,无非是想让南宫昱背上个荒淫的骂名,兰猗如今复了贵妃之位也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兰猗前朝的身份若是在宫中独宠,将来迟早会成为扳倒南宫昱,令朝中倒戈的筹码。
可惜他千算万算,却忽略了任清如,这个女子眉眼恬淡,却心思独具,兰猗不由渐渐浮上笑意,若论后宫之事,君泽始终不如她看的通透。
碧玉成妆,片片飞花,南宫昱与兰猗一同离开万春亭时,兰猗似是漫不经心的对任清如说了一句:“凤栖阁里清静,平日里不常有人来,任美人有空可以来坐坐!”
任清如垂眸望着地下,微微一笑:“多谢贵妃娘娘!”
魏巧凤的眼神只盯在南宫昱身上,语气似有娇嗔:“臣妾恭送皇上、贵妃娘娘!”
兰猗与南宫昱执手走下台阶,分花拂柳,清风迎面,兰猗笑而不语,南宫昱扫了她一眼,眉头挑了挑:“朕与美人赏花,你居然不吃醋?”
“皇上恩泽后宫,大家雨露均沾才是福,臣妾若是吃醋,便叫失德!”兰猗唇边悠悠一抹笑意,眼角一瞥,却见南宫昱眼中浮上一丝懊恼来:“你明明知道我就是想看你吃醋的样子!”
“哦?”兰猗面上梨涡笑得开怀:“阿昱,依我看那位魏才人不错,周身花团锦簇的看着也喜气!”
南宫昱静静扫了她一眼,淡淡道:“一个美则美矣,却庸俗了些,反而是另一个,容颜清秀,倒有些诗书气!”
“我就知道!看那任清如出身不低,气质清婉,你又怎会不上心呢?”兰猗幽怨的扫了一眼旁边的昆山石,低低说道。
良久,南宫昱并未出声,她不由转头去看,却见他眼中笑意斐然,悠悠说道:“朕曾经无数次想象过你吃醋的样子,果然是极可爱!”
兰猗垂眸一笑,抬头望着他,轻声道:“我独自回凤栖阁了,皇上是否该去德辉殿坐坐了?”
“那就去吧,你这一伸手,却要朕左右安慰!”南宫昱恋恋不舍的放开兰猗的手,却见她掩嘴轻笑:“待到天下安定之时,怕是有人要时时吃醋,可就没有机会左右逢源了?”
南宫昱缓缓对上兰猗的眼神,说的沉静:“朕只求这一天来的越快越好!”
红桃绿柳垂檐向,宫城夜色掩繁华。
兰猗拿着香挑子细细打了个香篆,燃起一个福字来,对着侍立在一旁的晴红说道:“君大人可说是今晚谴走太武殿前的宿卫?”
晴红上前轻声答道:“时辰差不多了,娘娘也可以准备了!”
夜幕蓝墨似屏障,太武殿前果然不见把守的宿卫,兰猗暗暗躲在茶色的斗篷下,闪身进了侧门,晴红轻声说道:“君大人说会以灯火为信号,奴婢到时候以石轻叩左偏殿石阶,伏室就在侧殿地下,娘娘听到声音一定要速速出来,以免被人发觉!”
兰猗淡淡说了句:“你自己小心!”便闪身进了左偏殿里,伏室阴冷,手中的火折子半明半灭,让人周身透出寒意来。
想到南宫芷自愿呆在这样的地方,不惜背上谋逆的罪名,只因他那日所言,你的心愿由我来替你完成!
兰猗沿着长长的石阶走下伏室,两侧狭窄,墙壁上泛着潮湿的霉味,这里的环境比起未名宫来更让人绝望。
伏室里没有窗子,见不到阳光,关在里面的人不知道外面到底是黑夜还是白天,时间会变得反反复复没有止境,兰猗只觉得心中泛起酸楚,她知道这种感觉,明明害怕却不能害怕,因为身后没有一个人在那里,只能自己苦苦撑下去。
人在脆弱的时候,最大的敌人并非别人,而是来自于自己心中的恐惧挣扎。
南宫芷听到脚步声响起的时候,略有呆滞的抬了抬头,他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时辰,只觉得今日宿卫似乎来的早了一点。
兰猗轻轻揭开茶色斗篷时,他居然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木然的望着她,突然嘴角勾了勾,眼中清淡至极,却说的极为生涩:“你来了!”
兰猗走近他,轻轻俯下身来,却见南宫芷微微偏了偏头,低低说道:“我不想让你见到我这般狼狈的样子!”
“阿九!”兰猗伸手轻轻替他拢了拢额角垂下的碎发,柔声说道:“你可记得我第一次在冬梧阁里见到你时的样子?”
“当然记得,你穿着素白的衫子,跪在冰天雪地里面,一付不知死活的样子!”南宫芷笑的苦涩,他没想到居然可以在这里见到兰猗,那种感觉让他心乱如麻,一时说不清是忧是喜。
“我记得清楚,你那时着玄色暗锦,头戴紫金冠,一双凤眸深邃有神,气质隽雅如玉,初初站在冬梧阁里时,我心里一惊,所以无论何时何地,始终那才是阿九在我心里一直的样子,就算是现在,也是一样!”
兰猗静静在他面前席地而坐,两人平视,只见她眼角含笑,说的淡然。
南宫芷定定看着她,眸中仿佛深的融在了夜里,半晌,轻轻叫了声:“兰猗!”
“阿九!”兰猗轻声重复了一遍,浅浅一笑:“那日是你来未名宫里看我,今日却是我来看你,你我今日之境遇交换,彼此倒能感同身受!”
“你不该来这里,若是被旁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南宫芷唇角弯了弯,心里有什么东西缓缓流过,他突然希望若是时间就这样停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无惧黑暗中的****夜夜,无惧没有尽头的守望,只要兰猗在他的身边,哪怕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皇城里的阳光,这样的日子他亦甘之如饴。
清欢共,紫陌红尘相逢;望苍穹,凄凉繁华谁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