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顾名思义,并非什么高而远的去处,不过是九霄皇城依着的一座山,后晋开国皇帝乃是个极尚风雅之人,传闻这南山便是国之龙脉,于是为了迎合背山傍水之意,特地在城中开凿了玉琼湖,又建了座凤栖阁,取意“凤鸣盛世,龙有传人!”的吉祥之喻。
遥遥可见绿草如茵,不大的围场以明黄龙纹帷帐作幕,山坡上一片极艳的红,赤锦葵灼灼似火,在眼前缓缓铺开,仿佛开在一场花海之中的盛宴。
如此美妙的景致,悠然风雅,兰猗静静坐在角落里,石青色的纱罗衣带随风轻拂,肤色胜雪,眸中泛起如霜的冷清。
邓良媛一袭火红色的骑装,英姿飒爽的骑在马背上,笑得比赤锦葵还要娇艳:“多谢皇上,这大宛良马果然是非同凡响!”
“没想到你竟如此敏捷!”南宫昱唇边笑意不减,悠悠道:“陪朕再跑一程!”
江若紫坐在一旁轻轻啜了口茶,望着二人笑道:“妹妹不过贪玩罢了,皇上多少还是要让着她的!”
“让是自然让的,就看她能不能追得上了!”南宫昱脸上的神色倒有几分少年般的天真,手中扬鞭,瞬间又策马而去,邓良媛唇边勾起一丝笑意,手中缰绳一甩,紧随其后。
兰猗眼神里带着少许木然,静静望着南宫昱绝尘而去,他方才对邓良媛的一抹笑意,生生刺痛的却是兰猗的心。
“朝往而暮,凤翔以南!”
声音干净清澈却带着淡淡温暖,兰猗缓缓回头,见南宫芷眸中沉静,不知何时悄悄站到了她的身后,轻声笑道:“你总说自己一辈子没有出过九霄皇城,这下子总算是见过世面了!”
“这里仍属皇室禁地,却和皇城没什么分别!”兰猗听他所言后半句,不由眼角弯了弯,淡淡道:“何况这南山我幼时也是来过的!”
“当然有分别!”南宫芷凤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悠悠笑道:“不信你抬头看看,连这天空明明都不一样!”
兰猗似是不信的摇了摇头,眼中笑的清淡,不由抬头望了望天空,喃喃说道:“就算心里知道还在同一片浮云下面,却感觉又似有些不同了!”
“当然了!”南宫芷见她终于展颜一笑,将目光悠然扫过她的脸上,说的随意:“因为这里,没有四面高高的墙!”
兰猗会心一笑,南宫芷亦是勾了嘴角,默默立在她的身后,这一刻,天地日月,恒静无言。
耳畔马蹄声由远到近,带起一阵清风拂面,邓良媛的笑声如同银铃,让内侍扶着下了马,跑到江若紫身边休息,南宫昱不紧不慢的悠哉而来,却远远望见角落里兰猗回头与南宫芷相视一笑,心里隐隐有些不快。
午后艳阳,照的山坡上一片明媚,乐正阳缓缓带着太医院的小内侍上前,南宫昱见兰猗皱着眉头喝了青釉鸡鸣壶中倒出来的汤药,神情苦涩,又觉得微微有些心痛,有心策马上前,却又不知道如何开言。
正独自在马背上踌躇间,见邓良媛跑了过来,站在马前侧,手搭凉棚,轻声笑道:“臣妾甘败下风,可是跑不动了,皇上何不带着姐姐们策马而游,风过林间,想必定是极好玩的!”
“平日里只觉得你一向寡言少语,原来鬼心思倒是极多的!”南宫昱轻笑一声,目光又扫向兰猗那边,见她微微皱着眉头,神色有些黯淡,像是要起身回帐中去休息,不由把心一横,策马上前,淡慢说道:“兰贵妃陪朕策马同游,可好?”
兰猗侧目瞥了一眼,微微垂眸婉拒:“皇上恕罪,臣妾身子不济,想去躺一会儿!”
“朕觉得,你就是平日里动的太少的缘故!”南宫昱见兰猗在众目睽睽下拒绝自己,多少有些懊恼,不由冷着脸说道:“把手给我!”
兰猗迟疑了一下,左右环视了一圈,咬牙伸出了手去,却被南宫昱一把拉到了马上,兰猗吓得一声低呼,不由自主的用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南宫昱不知道兰猗心中的顾虑,心里反而带上几分快意,轻声笑道:“别怕,抓紧我!”
“我真的很害怕,让我下去,好不好?”兰猗咬着嘴唇,牢牢抓住他不敢放手,言语中似有请求。
“那晚的事情,你还怪朕么?”南宫昱与她近在咫尺,近的彼此呼吸可闻,他声音极轻的问道,只见兰猗眸中闪烁了一下,微微偏过脸去,避开他的眼神,轻轻道:“阿昱,原本是我不好!”
南宫昱渐渐凑近她的脸旁,鼻息扑在她的颈上,低低笑道:“让朕带你策马奔腾,可好?”
“不要......”兰猗一声惊呼尚未出口,南宫昱手里扬鞭,脚下发力,那马已经如离弦之箭般向前冲了出去。
“阿昱!停下!快停下!”兰猗只觉身子被颠簸的厉害,心底的恐惧瞬间喷涌而出。
乐正阳刚带着小内侍走出不过五步,只听兰猗一声惊呼,回头只望见她石青色的裙摆在马上飘摇,顿时大惊失色,急急冲上前向着南宫芷问道:“王爷,到底怎么回事?”
“她被皇上强行带上了马......”南宫芷也被突如其来的一切,弄得有些手足无措。
“不行!”乐正阳脸上霎时变了颜色,急急说道:“万一在这里出了意外,会要了她的性命!”
南宫芷见乐正阳变了脸色,眸中一沉,顾不得许多,冲上前抢过一旁侍从手中的缰绳,毫不犹豫的翻身上马,急急追了上去。
“阿昱!快停下......”兰猗只觉得胸中急促,喘不过气来,小腹隐隐传来灼痛感。
南宫昱听到兰猗似是变了音调,不由拉紧缰绳停了下来,却见她眉间痛苦,手里一松,软软便向马下栽去,南宫昱这才反应过来,心中慌乱,神色大变,一把紧紧抱住了她。
只听马蹄声如雨点般转瞬冲到,南宫芷脸色急切,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担心,急急在南宫昱身前刹住,那马发出一声长嘶,几乎将南宫芷摔下马去。
“她怎么了?”南宫芷见兰猗紧闭双目被南宫昱单手拢在怀里,不由冲口而出,却不曾留意到南宫昱的脸色已是难看至极,死死盯住他,凉凉说道:“六弟似乎对兰贵妃格外关心?难道怕朕会摔着她不成?”
南宫芷暗自沉下一口气,神色间似有痛苦,摇了摇头:“皇上到现在都没有发觉么?兰贵妃最近可有异样?”
“哦?”南宫昱应了一声,心里却暗暗狐疑,兰猗最近的确有些脾气古怪。
“到底怎么回事?”南宫昱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不祥的预感浓浓笼罩了下来。
“她怀了皇上的子嗣!”南宫芷无力的说道:“明知道这个孩子会要了她的命,却仍是拼了命的保护这个孩子!”
淡淡几句话仿佛五雷轰顶,南宫昱瞬间呆住了,突然觉得手中似有粘腻,低头一看,兰猗的裙摆上微微渗出殷红的血迹来,沾在缰绳上面,触目惊心。
南宫芷顺着南宫昱的目光望过去,只觉得头皮一麻,整个人木然。
千秋功名,玲珑社稷,天教心愿与身违。
帐中轻暖,兰猗在昏昏沉沉中,只觉似有一阵曼陀罗花香,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进出的声音。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她突然睁开眼来,只见案上一尊双耳白釉香炉轻烟慢燃,似乎曼陀罗花香便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她动了动指尖,虽然微微麻木,倒尚有知觉,而且就连方才马上的不适感也一扫而光了。
“兰猗!”她转过脸去,见南宫昱在榻前轻轻唤她,不由勉强笑了笑:“我怎么会睡在这里的?”
“你醒了就好,先将这碗药喝了!”南宫昱眼中布满血丝,似乎样子极为疲惫,兰猗瞥了一眼帐子,烛火明亮,不由笑笑:“我居然睡了这么久?外面连天都黑了!”
南宫昱一言不发,小心翼翼扶起兰猗,又伸手从案上端了红漆描金凤纹碗,里面的汤药微微带着温热,兰猗见到这碗药反而心定了许多,既然乐正阳熬了药给她,想来定是腹中的孩子平安无事。
她似是舒了口气般的眼角浮起笑意,顺从的接过碗缓缓将药喝了下去,却隐隐觉得今日的药有些酸味,而且似乎手中有些不听使唤,喝得极慢,才全部喝光了。
“对不起!”南宫昱静静接下她手中的药碗,置于案上,目光移至她脸上,眼中痛色明显,幽幽说道:“朕对不起你,亦对不起我们的孩儿!”
“阿昱!”兰猗猛然一惊,喃喃说道:“你都知道了?”
南宫昱嘴角抖动了几下,脸上似有愧色,不由将头偏向一旁,沉默半晌,眼中闪过泪光,低低说道:“你若是要恨,便恨朕吧!”
“为什么?”兰猗只觉心里一片慌乱,失声问道:“阿昱,你说什么?”
“无论如何,朕都要留住你的性命!”
南宫昱眸子里沉如墨染,痛色隐没在眼底,静静说道:“方才那碗药,是帮朕亲手送走了你我的孩儿!”
兰猗顿时只觉天旋地转,心里苦苦撑着的一切,瞬间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