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夏阳:即左冯翊夏阳,太史公司马迁生地,今陕西韩城
正文:
“长兄!”
他的到来可谓是凛冽寒冬中的一把火焰,之于我最大的慰藉与帮助。
一时间我心头压抑许久的苦涩,沉重与心酸都涌了上来,这几天重担筑起密不透风的墙终于给了我一丝喘息。
长兄微笑着接住我,拦住我的肩膀,用哄孩子般温柔的语气对着我道,“怎么?都是大汉的太史了,出入朝堂,还如此?”
“来,便让我看看!”
说着按住我的肩膀,上下打量着我,一手划过我一身朝服轻轻托起挂在腰间的钮印,拇指摩挲着。
“长兄!”
扬起淡淡的微笑,眼眶却有些发红,长兄嘴唇都在轻颤,“好,好!吾辈终于又,穿起了这身朝服!”
我低头看着自己一身衣服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搔头,倒是长兄爽朗一笑揽着我同我一同回了家。
“阿姊若是知道长兄回来了一定会高兴死的!”
“还有东方伯父,长兄可还记得?”
长兄一直面带微笑,站在院中环视了许久才从我一起进了厅堂,看着一几一案又是阵阵出神,一面还能分出一些心神听我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伯父?”长兄看看自己,“我也应该去拜会才是!”
“不急!”我搭好炉火,烧上酒,便坐在长兄对面像个孩子一般看着他。“我们先好好聊聊!”
“你..”看着我又是一声大笑,“依然如此!”
“之前的回信我也看了,有些话还是锋芒毕露什么都敢说,不知何时才能改了性子!”
我吐吐舌头垂下头拿着小木棍戳着炉火,“阿姊也这么说的,可是我看我就是本性难移,至死难改。”
长兄颇为无奈,“即便如此,也要小心才是。”看着我叹一口气,对我虽是无奈却也无法,“夏阳家中一切皆好,汝不用太过惦念,郎便要好好保护自己也不要让我们提心吊胆。”
听到夏阳那方的消息这几日的不宁又消弭了许多,为了让长兄安心我赶忙重重的点头,“小弟自然省得!”
我说的郑重不过看长兄的表情大概是不怎么信我的话..
我吩咐小仆婢子准备了丰富的餐食,拿出幼时祸害全家的本领总算缠住了长兄说服下他明日再拜会阿姊。不要怪小弟使坏,我只是想与长兄先一醉方休一场罢了。
坐等饭菜的时间,长兄也一直没闲着,排除我一直喋喋不休的干扰,他低头已经做了不少新年历的东西,我看着简直瞠目,啧啧,总算知道当年阿翁是怎么做到的了,有真才实学就是不一样啊!
“不用着急这个..”心疼长兄刚刚回来便要为我操劳。
长兄挑眉看我,“年末年初,太史需要祭天祭祖,农桑庆祝,还有新年历,一年文史的汇总..我猜猜郎都干了多少?”
说着还不忘打趣我指指我的眉梢,“我看呀,汝的火已经烧到这里了!”
我赶紧低下头来,自己做成这个样子着实没什么脸,可是长兄是唯一救星我又不得不再次贴上去,“能做完么?”
“不试焉知不能?”虽如此说,但眼神中却是有神的在放光全然成竹在胸的样子,相比之下,长兄是真才实学的全然不惧,而我不过是外强中干的苦苦支撑。
“真麻烦!”翻翻历法竹简,弄得头昏脑胀,我负气的扔掉竹简抱臂瘫坐在桌案前,抬头仰望着屋顶,语气中都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
长兄戳戳我,好笑道“我看这历法郎就第一个不能有所抱怨!”
“为什么?阿翁不也是..”
“先不管阿翁对此有几分意见,单是修定历法这件事,没有这件事郎还不知道在哪里!”
长兄抿嘴忍住笑意,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一句问话我憋在嘴里尔后才恍然大悟,嘴角抽着也无从辩驳。
当年阿翁官拜太史后一直扈从主上大江南北的奔波,一年下来也没有几日在家的时间,倒是修定历法的事情一出似乎有了不少可以留在家中的机会..
布上佳肴,斟上美酒。
酒还是昔年阿翁最喜好的那一种,菜却再没有当年的味道。那时长兄身体有疾,我是年龄尚幼,结果谁也没有同阿翁酌饮过,如今也只有我二人对着酒卮空嗟叹。
谁都没想到最后竟是诀别。
“忙完了这阵,我们便去祭拜阿翁阿母吧,”长兄对着酒菜出神,说出了这几日一直难眠的计划。“和阿姊一起!”
“我此番一是帮汝,二便是..”
我抬头看着他,说来这十年,我们也时常会去扫墓却从来没有过一次姊弟三人一同正式的祭拜,如今便也该让父母在天之灵好好看看我们,只是我..
我沉吟着终没有拂了长兄的意,只是重重灌了自己一杯。
昔年长兄是因为身体原因不能饮酒如今也成了习惯,即使欢饮之时也不过小酌几口,而今一杯的清酒他只是一圈一圈的晃着也不饮下,倒是我喝的有些吓人。
“其实今日我来也带来一个消息。”长兄皱着眉头按下我的酒卮,眼眸中透着几许怒气,恐怕他也没想到半年未见我便变得如此酗酒。
“子盈。”生怕他的话不能入我的耳般他又扔出这个名字,让我不得不抬头对着他。
子盈,我永远不会忘记她的笑靥,可惜,我的命从来不是我自己的..
“呐,冯郎!”纷飞的桃花间她就是那样满怀期待的看着我,笑得明媚,仿佛一世的阳光。
“加冠之日,吾带汝上拜父母丘陵如何?”
却终究还是走上殊途,“对不起..”一句道歉我也只能做她口中的骗子。
她看着我携手别人,我送她宜其室家嫁做他人妇..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一切不过是一场美丽的梦幻。
也许我当初就不应该贪恋这温暖..
“我听闻伊便要随着一家人来长安投奔亲戚。”长兄按住我紧握的手,有些担心的看着我。
“无事!”
“有些事情便要早些说清楚,不为别的,汝还是伊眼中的冯郎呢!这会子却成了司马家的太史,伊也是知情达理的人。”
我微微点头,胡乱的摸到酒卮抬起又想狠狠饮下一杯,在半空便被长兄给拦了下来。
“汝也少喝些,切勿伤了身体。”
我二人对视着,长兄为我布菜而自己喝下了我的那杯酒,许是有些急了竟呛得咳嗽起来。自嘲着苦笑,缓缓起身,看着窗外已经攀上正空的月亮,月光如水倾洒下来,照在大地是一束圣洁的光。
长兄扶着门框便看着月亮出神,“其实,郎不必如此,真的..”
“叔郅,何不为了自己一次?”长兄拳头按在门框上,眉头紧皱,看着我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有,只是不再与我对饮而是径直离开了,后院烛火点起,隔着回廊便能看到长兄灯火下执笔的身影。
夜晚,我睡的轻浅,被惊醒后悄声走到门口,借着月光便可看到,前厅中长兄肆意的坐在榻上,一半的身子披着月光一半身子隐于黑暗之中,手杵着下巴,侧脸对着披挂在架上的朝服出神..
那件朝服就是那样静静的挂着,永远也不会知晓它究竟都承载了司马家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