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无处告别(二)
安以若回了家,就开始整理行李。东西不多,关键是收拾了外出的心情,终于不再呼吸压抑的空气。
里里外外进出的时候,目光落在客厅那一捧恣意绽放的白色花朵上。开的并不张扬,但是花香幽远。偌大的房间里,浸透了栀子花的芬芳。
她拨了拨含苞的花骨朵,还记得小时候住乡下姥姥家的时候,房前屋后这种花倒是常见的很,而现在钢筋水泥的都市里,却仿佛是没了踪迹。
安以若她拆了包装,把花养在花瓶了。在花瓣和枝叶上洒了水,有顺便放了两颗阿司匹林。都说这样可以延长花期,可终究只是延长,而非花开不败。就像记忆,只能风干珍藏,并不能昨日重现。
那一方粉色的卡片,被她静静的搁置在一旁。里边没有署名。但是那字迹,她曾经临摹过不知多少遍,一看便明了是谁了。
永恒的爱,一生的守候和喜悦——安以若咀嚼这几个字。这是栀子花的花语,也曾是他们之间的承诺和约定。纵使往昔的爱如这花一般纯洁无暇,至善至真,可终究还是在年华中开谢了。
可是顾煜城记得她的生日,她的喜好,她们过往的种种,又一件一件的搬到她面前,一点一点将她冰封的过去解冻。安以若只觉得自己的心浮浮沉沉,剪不断,理还乱。
她踱到窗边,看着外面的世界。万家灯火明明灭灭,可是只有她的心沉寂一片,如同这个房子一样冰冷。
手机的铃声适时的打断了她游离的思绪,陌生的号码在屏幕中一闪一灭的跳动,心中浮起一种莫名的预感,迟疑了几秒才接起。
那边久久没有回声,她也只拿着手机静静的等着。
“没想到你还留着以前的号码!”
顾煜城声音很低,听得不甚真切,更像是自言自语,但是却字字落在以若的心里,而她也分不清,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换号码,是不是潜意识中真的等着某一天再听到某人的声音。
她浅浅地笑,想起他看不见,才“嗯”了一声。
“你生日快到了吧?这两天有时间吗?有些话,我想当面和你说。”顾煜城语气极缓,仿佛是思索好每字每句才说的。
“煜城,不好意思,这两天正好出差。以后有时间,我们再约吧。”再见面又能说什么呢,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注定烂死在肚里。
“也好,那你自己路上多注意!”顾煜城的口气稍显失望,但是却不忘叮嘱她。
千言万语只成了最后公式化得互道再见。
安以若看着通话记录中这一串陌生的数字,想把它删除清空,可终究是下不去手。思索犹豫了良久,才把那串数字以“煜城”保存在通讯录里。
转身进卧室拿了几件忘带的东西,出来的时候,林牧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立在客厅的那个矮柜前,用手拨弄着那捧栀子花,看到她问:“哪来的花,挺香的!”
“朋友送的!”
安以若不想多说,眼睛飘到某处,忽然想起什么,忙的过去,趁林牧之没注意,偷偷的把那张小卡片揉成一团捏在手里。
他眼神狐疑的盯着她,“这样鬼鬼祟祟干嘛?”转而又笑,带着几许的戏谑,“安以若,没想到你还有行情呢?”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自嘲道:“一个已婚妇女,有行情,没销路!”
什么时候起,两人说话又变得夹枪带棍,针锋相对,总是有意无意的带着火药味。安以若觉得随着和林牧之长期的斗嘴,自己也越发变得牙尖嘴利。当然,这只是对着他而言。
林牧之看到墙角的小行李箱,语气立马变得不善:“安以若,你还没闹够啊?”
分床,冷战,他都由着她,没想到她还要玩离家出走。
她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谁有那心思和你闹,我过两天要开个会,可能接下来一个礼拜都不在。”
会议只是四天,但是她又向於一淼另外请了三天假,难得去个宁静的江南小镇,就当散心。
“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为什么要说?”她反问道。这本来不就是他们之间默认的规则吗?再说,他们这样的情形,连话都说不了几句,哪里还能说这些琐事。
“去哪里?”
“绍兴吧!”
“哦!我记得后天是你生日吧?”他假意顺便提起。
“你不知道女人过了25岁,对过生日会很反感吗?”她口是心非的说着。转身对着林牧之语塞的神态,安以若忽然觉得心里畅快许多。
“没什么事,我先睡了,明天还是一早的车呢!”
客厅里又恢复了安静。
林牧之伸手松了松领带,方觉得心里的憋闷好了许多。看着那个小小的行李箱,仿佛是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拿出手机打了电话给助理傅琦:“后天订好的餐厅,你取消掉吧。还有把城北那块地的标书和“鸿翔”的详细资料明天早上放我办公桌上!”
吩咐好,挂了电话,手机被扔出老远。
这样的生活让他很无力。只是错过一个解释的机会而已,可安以若和自己的心结却越结越深。原本想借她生日的契机一并说清楚,可是似乎事情又不如他所预料的那般顺利。
安以若是第二天临近中午的时候到的绍兴,主办单位有专人来车站接,也订好了酒店。
说是开会,商讨新时代传媒的新对策。但是一大帮文人凑在一起,也不会只是拘泥于开会讨论这种形式,更多的反而是媒体人之间的熟络学习。
那日从会场出来的时候,安以若隐约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江哲。
一年多以前因为他母亲在老家得了重病,不得已离开了杂志社回到北方,自然联系也少了。这样子碰见,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
“刚才在里面就看见你了,怕认错,没敢叫你,没想到真的是你!”
安以若不好意思的笑笑,“你还干这一行呢?”
他耸了耸肩,“谁叫我对这一行有感情了!要不找个地方喝杯茶吧,好久没联系了!”
典型的江南水乡,多的是茶馆酒肆。
他们两人挑了一家临河的茶馆,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上。从窗口往外看,景是好景,粉墙灰瓦,水枕人家。偶有几个乌篷船滑过,咿咿呀呀的橹生煞是好听,一片安静祥和。
茶室内流淌着江南特色的越剧段子,经典的《十八相送》,余音绕梁,百听不厌。每个窗口都挂了风铃,微风拂过,身姿摇曳,铃声清脆。檀木桌上摆了铜香炉,里面点了檀香,闻着只觉得心里边所有的浮躁都燃成了灰。
安以若扫视了四周,只是零星的几个客人,还夹杂着几个黄头发蓝眼睛的老外。不过高高的柜台后方那个女人倒是不由让她的目光定住。她穿了月牙色的旗袍,头发挽着简单发髻,旁若无人的烹茶,仿佛周围的空气尘埃都静止了。安以若看她纤纤素手,手法娴熟,便知她定茶道高手。
过了一会儿,她来给安以若他们上茶,上好的碧螺春,装在清寂古朴的紫砂壶里。袅袅的茶雾里,趁着给他们斟茶的空挡,安以若不由多看了她几眼,低眉敛目,顾盼生兮。
等到一切妥当了,那人才抬首,浅浅的一笑:“两位慢用!”这样正脸的对视,又让安以若觉得这人好像又不像外表那般柔弱,那眼神中分明藏着几分业经沧桑,洞察一切的了然,只怕又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
江哲看以若目不转睛的盯着刚才那人,开玩笑说:“难不成是嫉妒了?”
安以若感慨道:“一个让女人都陶醉的女人!果真是嫉妒的来就好了!”
轻啜了一口茶,目光瞟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不由兴奋:“江哲,你也结婚了?”
他摸了摸那指环,笑的有几分不自在,但是分明又难掩温柔:“恩,之前家里人催的紧,帮我相了一个姑娘。我们相处得还不错,于是去年年底把事办了!”
“有你这样的会疼人的丈夫,你妻子很幸福!”以若真心诚意的说道。尽管都说婚姻是坟墓,可还是有人前仆后继的往里跳,可见也并不见的那么恐怖。而自己和林牧之,那才真正是古墓派的生活。
不会解释,不会逗乐,不会哄人,不会安慰。人人都说他满腹才能,可是在他们的生活中他就是一块榆木疙瘩。
来这边两天了,他丝毫没有一丁点关照。即便明明知道明天就是她生日,到现在连一个问候都没有。就算不爱他,但是他都不知道尽一点身为丈夫分义务吗?想起这些,安以若真有一种心如死灰的感觉。
江哲看着对面的安以若收起了微笑,试探的问:“你和林先生还好吗?”
“还好!”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她脸上却还是露出了几分牵强的神色。
安以若为了不再这个话题上冷场,赶忙把话题引到工作上,倒也是两人之间的气氛活跃不少。毕竟曾经是很好的搭档,说起话来也不会有什么忌讳。
回酒店房间的时候,安以若拿出手机,看着空白一片的屏幕,心里竟然会觉得万分失落。没心情,没胃口,江哲请她吃饭也被她推辞了。看书,听歌,看电视,可是心里竟然依旧是排不出,遣不开的郁闷。从一开始气林牧之,变得气自己 ——气自己的不淡定,气自己的没出息。
睡觉前,安以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手机关机,反而是把手机的铃声调到了最大。
十二点的时候,短信的提示铃声响起,她拿过手机,看着屏幕上显示的“煜城”两字,分不清是是高兴还是失望。她打开页面,内容很少——怕你睡了,只能用这种方式对你说生日快乐!
曾经那么多个生日,第一个对他说生日快乐的总是他,如今搁浅了那么多年,依旧还是他第一个对她说生日快乐。他曾说她是他此生的第一和唯一,这话是不是依然如故?可是顾煜城越是这样,她越觉得负他。她以为上一次见面已经彻彻底底让他死心,但是显然结果不是。除非他已经知晓当年事情的真相,否则按他的个性不会如此的。
正当安以若心乱如麻,理不出半点头绪时,於一淼打进电话。
“就知道你还没睡。姐特来祝贺你在奔三历程上有迈出一步。”
安以若没有心情开玩笑,回了一句:“就知道来酸我!”
“我哪里是来酸你啊,我故意把祝福的第一时间腾出来给你们家林先生,我有多体谅你啊?”
於一淼不说还好,一说反而让安以若愈加郁闷了。
“以若,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吗?”
电话那头的於一淼无头无尾的问了这样一句,安以若奇怪,“当然啊,怎么这样问啊?”
“呵呵,没什么!以若,我祝你一辈子平安喜乐!至于礼物,我回来补上!就这样吧,先挂了,你好好休息!”
还没等安以若反应过来,於一淼就匆匆挂了电话。可这样的於一淼,让她觉得不安。只是那种不安,很快被失落代替,而这种失落一直延续到第二天的下午。
一个人的生日,纵使身在良辰美景的异乡,可依旧觉得前所未有的落寞。百无聊赖又毫无去处,最后去了昨天和江哲一起去的茶室。
她一个人在昨天的那个位置上落座,安安静静的徜徉在自己思绪里。不知什么时候,对面坐了人,竟是那个昨日给他们烹茶的美女。
“不介意,我坐这里吧?”她换了件素色的旗袍,依然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怎么会!”坐这样的美女对面,安以若竟然会觉得紧张。
“尝尝我给你普洱,也许正好符合你此刻的落寞苦涩。”
她这样一说,安以若越发肯定自己原先的想法,这人果真能洞察人心。
“你怎么知道我落寞,你难道没看见昨天我男朋友陪在我身边吗?”
“那人不是,你们的钻戒不是一对的!”
安以若倒是忘了这一茬,于是也不隐瞒,“你的眼睛敏锐犀利,看透人心呢!”
她笑的淡然:“我哪里有这么神,换做你是我,你也可以的?”
“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也许是,也许不是!你看这茶室里这么多人,每个人都在演绎着自己的故事,不不也是吗?”
她的目光很清,清的透明,纤尘不染。
“我的故事三两句就可以说完,一个不会爱我的丈夫,一个我不能爱的旧爱,一段徒有虚名的婚姻,到现在一个人祝自己生日快乐。就是这样!”
安以若也没想到自己的生活可以概括的如此简洁,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可以对一个陌生人吐诉自己的生活。
“你呢,你现在爱谁?”
换做以前,她会毫不犹豫的说,当然是顾煜城,可是不知怎么,此刻却回答不上来。难道她的心意改了,难道她真的动摇了?
“你看,你连自己的心意都不明白!很多时候,并不是生活部厚待我们,而是我们自己学不会生活。”她仿佛是说给自己听,又仿佛是对安以若说的。
良久,她捧起茶杯说:“相见是缘!我以茶代酒,祝你生日快乐!”转而又说:“我发现和你投缘,你要不嫌弃我手艺,留这里吃顿便饭吧,就当帮你庆生!”
人和人讲究眼缘的,难得碰到一个知己和偶像,安以若当然没有拒绝。
她最后送她离开的时候才知,那个像迷一样的美女叫穆了然。人如其名,世事洞明。
她站在盈盈大的灯火中对安以若说:“以后,你再来,我好好招待你。如果你有耐心,可以听听我的故事,或许你便知道幸福这种东西是要靠对比的!”
安以若点头,和她挥手告别。
和穆了然不多的谈话,却让她的心里豁然开朗——也许两年的生活早就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她心里的那个方向。
可是越明了,就越害怕。若无情,她可以大方面对林牧之,若有情,那么面对林牧之的冷漠和陈浅的暧昧,她又情何以堪?
回到酒店的时候,大堂的服务人员叫住她。
“是安以若小姐吗?”
“恩!怎么了?”
“哦,是这样,那边有位先生已经等你两个多小时了!”
安以若随着他手指的方向往那边看,原本以为会是江哲,可是那坐在大厅沙发上的人,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怎么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