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娃想要一顶皮帽。狗娃想要皮帽的愿望越来越强烈。狗娃站在很远的地方,看一棵掉光的叶子的树下张永生在向小伙伴们炫耀着他的皮帽。
那是一顶黑色的皮帽,闪着动人的光泽,里面还衬着皮毛。张永生的舅舅在上海,张永生去了一趟上海,就戴着这顶皮帽回来了。张永生出现在村子里的大路上时,狗娃从旁边蹿出:来伸手摸了一下他的皮帽,却被张永生用手打了回来,滚开,别碰我的皮帽,张永生用他尖细的嗓门吼,这皮帽是你狗娃能碰的吗?
狗娃看着张永生趾高气扬地远去,狗娃愣在那地方,狗娃想,我也要一顶皮帽,我一定得要一顶皮帽。狗娃想要一顶皮帽的愿望越来越强烈了。终于有一天,他开口向爹要皮帽。爹正在挑粪,猪粪在冬天的暖阳下荡漾着一种让狗娃感到异常亲切的气味。狗娃说,爹,张永生有一顶皮帽,我也想要一顶。爹好像是没听到,继续往筐里装粪。狗娃又大声说了一遍,爹,我想要顶皮帽,张永生有一顶皮帽,我也想要一顶。爹听清了,他回过头看了狗娃很久,突然吼,死一边去,哪儿来的钱给你买皮帽。狗娃不再说话了,他看到爹挑起了猪粪向田里走去,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爹的背影最后不见了,狗娃就去河埠头找娘,娘在埠头捶衣服。
狗娃老远就看到娘的屁股撅得高高的,在阳光下很显眼。河埠头有许多叽叽喳喳的女人,张永生说上海百鸟乐园里也有这样的声音。狗娃就想,那我不就等于到了百鸟乐园了。狗娃走到娘的背后说,娘,张永生有一顶皮帽,我也想要买一顶。娘显然是被突然出现的狗娃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狗娃一眼。许多女人放浪地笑着,说张翠花你儿子想要皮帽,你把你的卖了给你儿子买一顶皮帽吧。狗娃看到娘的表情很窘迫,狗娃想,家里太穷了。
狗娃没再提皮帽的事。狗娃变得有些神出鬼没的,老是钻弄堂走小巷。有一天,张永生看到狗娃的脸很肿了,张永生大笑起来,张永生说狗娃你的脸怎么肿得像个猪头。狗娃迎着张永生走过去,狗娃盯着张永生头上的皮帽看,那目光让张永生有些害怕。狗娃一字一顿地说,张永生,你不要再狂,我马上就会有皮帽了。
狗娃的脸肿是因为他被阿发打了一个耳光,狗娃在阿发的窗下捡了一个牙膏壳,被阿发看到了,说狗娃是偷的。狗娃说阿发你不要血口喷人,狗娃一急说出了一句漂亮的成语,这让狗娃有些兴奋。阿发走过来,阿发打了狗娃一记耳光说你不偷,你不偷让你们家张翠花去重新生你一次。
狗娃后来一直捂着脸。狗娃对爹说,爹,阿发打了我一记耳光,我没有偷他的牙膏壳,他却打了我一记耳光。爹没吱声。狗娃忽然向爹投去了怨恨的目光,狗娃说,阿发是村长,爹,你是不是有些怕阿发。爹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但是没说话,狗娃说,爹,你太可怜。爹突然发怒了,他像武林高手一样用降龙十八掌和九阴白骨爪向狗娃攻去。狗娃忍着痛,双手护着头躲闪着,他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夏天到了的时候,狗娃终于有了一顶皮帽。狗娃捡了差不多半年的破烂,他用挣来的钱换回了一顶皮帽。狗娃在村口的大路上使劲地抚摸着皮帽,又把皮帽贴在自己的脸上,闻那种好闻的皮革味道。但是炎炎烈日下他不能戴皮帽,他只能很扫兴地把皮帽收了起来,他在等待着又一个白雪飘飘的冬天来临。张永生也知道狗娃有了一顶皮帽,这让张永生很不高兴。张永生的皮帽,后来就一直没再向别人炫耀过。
许多年后,狗娃成了一个成功的商人,也是一个白手起家的传奇人物,他的真名叫做张竟成。有一次,年轻的女秘书在整理张董事长的办公桌时,看到了一顶很旧的皮帽。女秘书把皮帽扔进了纸篓,刚要处理掉,张竟成回来了。张竟成轻声呵斥,把皮帽留下。他捡起皮帽,仔细地抚摸着,像是在回忆往事。女秘书一脸惘然,张竟成轻轻笑了,说,你年轻,不会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