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时候我开始生病。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会感到胃部的疼痛,我想那是一只奇妙的手,在拉扯着我的胃。一个脸上长满粉刺的年轻医生,在急诊室为我诊断。他看着痛得卷成虾一样的我,笑了,说,你是阑尾炎。王小勃一直都在陪着我,王小勃是在和我一起喝酒的时候,发现我痛得厉害的。他把我送到了中医院,他挂了号,他说,你一定要坚强。我想,这好像是在战场上应该说的一句话。
王小勃经常和我吵架。我们总是吵吵和和,和和吵吵。我们总是为一件小事而争吵,甚至大打出手。但是我们那么多年下来,却仍然形影不离,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王小勃送我进了手术室,又把我迎了出来。
我知道肚子上有了一张口子。医生真伟大。王小勃比我更先看到李兰,王小勃的眼睛在2005年秋天来临的时候,直了。王小勃经常出没在我的病房,他无微不至地关心着我,是因为他想接近李兰。
我也喜欢长得并不漂亮的李兰。李兰的微笑和眼神,可以令人安静。
我需要这样的安静。我听到李兰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是你的主理护士,我叫李兰。你随时可以按铃叫我。我说,是随时?李兰怔了一怔笑了,说,随时。王小勃就经常有事没事地按铃,他甚至有一次约了李兰单独吃了夜宵,令我的胃部又酸了起来。我怀疑阑尾炎再次发作。
我出院的时候,王小勃借故庆祝,约了李兰一起和我在夜排档吃夜宵。如果用文学的语言来说,那是一个秋风沉醉的夜晚。李兰对王小勃和我报以同样温柔的微笑。这时候一群人围住了老板娘,他们是来寻衅的,他们手里捏着啤酒瓶。他们推倒了老板娘,打了老板一顿,还掀翻了夜排档的桌子。我看到炉火仍然很旺,把2005年的秋天映得很红。在很红的秋天里,王小勃站了起来,轻声说,你们别再打他们了。他们都没有听到,所以王小勃吼了起来,说,你们别再打人了。
王小勃的话音刚落,他就被人打了一拳,踢了一脚,我看到王小勃的鼻子挂下了面条一样的鲜血。王小勃扭过头来对着我和李兰凄惨地笑笑,我在他的笑中站了起来,我对李兰说,我得去帮他,不然我就不是人了。
李兰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她关切的目光让我感到了温暖。我觉得这个秋天不是很冷。王小勃喝住了我,说,不许过来,你不许过来。他的脸色变了,手里突然多了一把刀子。他冲向了打他的那个胖子,一刀刺进胖子的肚皮。他没有学过做外科手术,却下刀如此果断。他把胖子推到了墙边,拔出刀子再次捅了进去。我听到这个秋天裂帛一般的声音,一个胖子瞪大眼睛,缓缓地像一张剥离墙壁的画一样,软塌塌地掉在了地上。这时候,那伙人四散逃了,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同时响起。我一把拉住了李兰,说,我们怎么分不出这两种车的声音。
王小勃也受伤了,他和胖子一同被送往医院。不过,王小勃的手上,戴上了一副钢铐。我和李兰陪着王小勃,我问警察,我说王小勃是见义勇为还是行凶杀人?年轻的警察腼腆地笑笑,挺直身子说,不知道。我看到王小勃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像棉花一样柔软无力。我看到他的身子颤抖起来,他不停地颤抖着。我俯下身去,抱紧了他。我说,我在,小勃我在你身边。这时候我感到刚拆了线的伤口,仍然在隐隐作痛。王小勃的眼光,一直在李兰的身上游离。但是他不能说话,他的嘴唇在轻轻动着,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我想这个温暖的秋天对于王小勃来说,也许是寒冷的。我说,李兰,你抱抱王小勃。李兰望着我,眼神中充满疑惑。我加重了语气,说,李兰,你抱他,他还没有被女人抱过,你得抱抱他。李兰俯下身去,抱了王小勃很久。我看到王小勃惨白的脸,他的脸上渐渐浮起一个虚弱的笑容。
王小勃被医生推走了,他被踢了一脚的腹部要作全面检查。我牵着李兰的手,离开了医院。那天晚上,我背着李兰,一直在大街上行走。下起了小雨,小雨很快打湿了我们单薄的衣衫和蓬乱的头发。我走到了十字路口,看到白白的灯光阴险地落下来,罩在我们的身上。一辆车子,驶过我们的身边,接下来又是无边无际的安静。我说,李兰,李兰李兰,你知道吗,我和王小勃,是一起在孤儿院里长大的。
李兰好像睡着了。但是有冷冷的水落在我的脸上和脖子上,那是李兰的泪水。李兰的泪水好像忘了安装刹车一样,源源不断地流下来。李兰轻声说,我们都是怕痛的人。李兰接着说,我要睡着了,你背着我一路走一路走吧。
我背着李兰走进2005年秋天深处的深处,我看到了这个秋天,是个有病的秋天。最后我站住了,一辆迎面而来的车子,车头灯的强光打在了我和背着的李兰的身上。我在强光中,露出了有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