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也赞同他的话：“是啊，你原来杀猪时帮许多猪洗过澡，那些猪很脏，一身粪土，可那些猪已经都成了往事，记起来，现在来洗手，是不是太迟了点儿？今天是不是喝酒喝多了，把回忆中的手拿出来洗干净？”
大师纠正其话：“看来妻子也不能全面正确理解丈夫，虽然你是妻子，毕竟是另一个人，你理解错了啊！我给那些坏人、脏人、贪官搓澡，收拾他们，把我的手也搓脏了。”老婆的耳朵一下子听得十分清醒，赶忙小声告诫他：“幸亏在自己家里，在深夜说话，在外面千万不要乱说，否则又会给自己惹麻烦。你在外面吃的亏还小？有时赚了一点儿钱，可到处上当，上的当早就超过了赚的钱。我原以为到这里来，可以赚点儿钱，过上好日子，可老担惊受怕，老被别人收拾，好像我们本来就属于被收拾的对象似的。”
7
干了一段时间后，燕子在坚伢崽开的发廊中成了元老级人物。一段时间里，她成了著名的品牌，许多回头客都冲这个品牌来。坚伢崽的确从她的身上赚了不少钱。燕子每接一个客，每一次零售自己，作为发廊老板，坚伢崽都能收几十元或100元台费。她的青春以接客为主，损耗着生命年华。其实燕子从自己的内心深处已经厌倦了皮肉生涯。
做洗头妹的妹子都要接客，在坚伢崽开的发廊里都这样。燕子的手巧，无论洗头，做按摩，都能做得那些男人舒服到极致，想入非非，洗头按摩只是肉搏战短兵相接的铺垫，中心内容全面展开肉搏战。
燕子还会理发。有一次一个嫖客给她的人生带来了新的转折。由于一次契机，她改变了自己的人生，不再零售自己做鸡接客。一个嫖客带了一只宠物狗来。这个嫖客与其他嫖客一样，喜欢与发廊里的妹妹闲聊。
嫖客对她说：“我的头在这里，还没有一只狗的头值钱。我的头干洗、剪、吹，头部按摩才25元钱，一颗人头真的很便宜。”
他继续津津有味地讲话：“我的狗做全套的美容美体，要250元呢。我在你这里做套餐，也就250元。”
客人的话，像按门铃一样，按响了燕子的耳朵，她得到了提醒。燕子心里描绘了自己人生的另一幅蓝图。她想：“我要从狗的身上走另一条人生之路。”
8
燕子从报纸上看到了有关朱翅道与荷花的报道，她把这些内容的报纸偷偷撕掉，防止坚伢崽看到。
空闲的时间里，她对坚伢崽说出了自己真实的声音：“我不想干这一行了，我要改行，干点儿别的。”
坚伢崽考虑了一下，这么回话：“那行，你交3万元钱，就可以离开这里。你在我这里赚了不少钱，给我3万元，应该不成问题，这是你应该感谢我的钱，杜十娘她们从良，都要用钱赎，自古以来便如此。”
“能不能打个折，给2万元？你做人要仁慈一点儿。”燕子说，“我还要寄钱回家里。”
坚伢崽似乎也并不刁难，说：“给2万元也行，你再在这里接半个月的客。你看，跟着我，你们都过上了好日子，来钱来得快，随时都有钱寄回家。只有干这个好，外面找工作多难不说，又辛苦又累。”
他的话总是那一套，燕子不再与他说什么。
半个月之后，燕子找到了在搓澡事业上迅速发展的亲戚朱翅道，当然也见到了荷花。朱翅道找了一个空当时间，去了燕子在宠物市场边新租的住处。燕子泡了一杯茶，送给朱翅道，说：“姑父，我想请你帮我搓个澡——你好好收拾收拾我一遍。”
朱翅道几乎不相信燕子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样的话，在原来属于大逆不道之语。可现在世风日下，也就什么话都能说出来。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朱翅道连连摆手打断，他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摇得脖子上的一座山迅速潦草地地震，几乎把耳朵当作多余的废品都甩掉：“不——不——不——这样做，不好——做人——不能太离谱，不能太荒唐。”
燕子耐心地解释：“姑父，你听我把话说完。我想重新做人，干干净净做人，而你一双手，能够化腐朽为神奇。报纸上都说了你的经历。你帮我洗个澡，我给你1000元报酬，你就当我是你的一个普通顾客。就算说是亲戚关系，你也要让我干净，并非什么大逆不道，而是救人于水火。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是在做好事，并没有违背伦理。有多少像我这样的女孩子，她们也想让自己干净。我可以给你介绍业务，你只要把我洗干净，我以后就能获得新生。我要改名菊花，因为菊花在人们眼里属于一种高尚的花。从前的燕子永远飞走，一去不复返。你们以后就叫我菊花，菊花今后就在宠物市场上班。”
朱翅道怕伤她的心，他想：“我能让她干净做人，给她洗澡，未曾不可。她本来就是孩子，我还没有儿女，就当她是自己的孩子，帮她洗澡。要是这么想，换一种角度看问题，就可以避免乱伦这样可耻的想法。”
就这样，他把猪澡盆运来，心无杂念地给过去的燕子现在的菊花洗澡。从燕子到菊花，从飞翔的到扎根的，花朵敞开了滚滚红尘。给她搓澡，朱大师把自己武装成蒙面人。原来他来硬的，动刀子；现在来软的，用毛巾洗澡。他用布蒙上眼睛，要把自己的目光逼死才行，心才能安静。心又怎么能安静呢？遮羞布原来蒙在下面，现在蒙在脸上、眼睛上。
蒙上眼睛，朱翅道的一双手很沉重，但他必须超越自己这双手，超越自己蒙起来的眼睛，才道德一些。首先，一双手不知如何是好，好像长在身上都长错了地方。接着，一咬牙，就开始动手。他的手如天地运行，希望给她带来真正的新生。手战战兢兢，朱大师声音也发颤，说道：“燕子，哦，你改名了，菊花，反正是你，莫怪我不道德。”
燕子轻声说话：“你是在做好事，好好收拾我吧，放心收拾我吧。”
搓呀搓，洗呀洗……朱翅道与菊花心中都在想一些事。菊花默默想道：“我要变成从娘肚子里生出来那样干净，我要开始新生活。”
朱翅道在想：“这个世界真是作孽呀，有多少良家妇女，有多少干净女孩子弄脏成了废品垃圾……”
菊花洗澡时在那个猪澡盆里，觉得无比神奇，她静静地漂浮着，在苦海里挣扎如同一片沉浮的茶叶，伸开，收缩，变形，散发出香气……洗完澡，从澡盆里终于上了岸。像刚出炉的铁器，新鲜明亮，由废铁变成了新铁，获得了新生，她重新出生一次。她对姑父说了声“谢谢”。她穿上衣服后，朱翅道还死不肯摘下蒙面布，他要躲在蒙面布的后面，在菊花再三要求下，才把蒙面布摘下来。
第二天，面貌一新的菊花全身散发出菊花的味道。她的人生开始走狗的道路。在宠物市场帮狗美容，收入很高。一个女孩子，伺候狗，真的比伺候人的效果好。她在心中感慨：“狗比人干净啊！”此后她一心一意为狗服务。为狗服务比为人服务的压力小。
菊花的名声传到村庄里，村庄总以为她还在做鸡，后来才知道她与狗在一起鬼混。不论一个人干什么，现在的村庄都已不在乎。在一个笑贫不笑娼的年代，赚了钱的就在村庄里很有名气，其他都已不重要。钱已经彻底改写了村庄的道德观，彻底改写了村庄的气味。
现在她赚的钱都出在狗身上。她很感谢狗，与宠物打交道的时间久了以后，她懂得如何让狗听话。狗通人性，懂得如何与人打交道。
她的数学知识告诉她，给狗美容一次，得花村庄里200斤稻谷的钱还要多。她想：“故乡的粮食真的不值钱啊！”她从狗的身上认识到了不少人的本质，比如说一个女人，情愿花钱养五条宠物狗，却不愿意给家里的公公婆婆养老的生活费。的确人不如狗啊！像这个妇人，就人不如狗。人把狗的身份抬了起来，人就贬了值。一条名犬高达百万元，这可不是村庄里那些人所能理解接受的。村庄里多少人的一生收入加起来也没有一条狗值钱。
菊花认真想：“村长在村里横行霸道，顶多算一个螃蟹，螃蟹有什么分量啊？顶多几百一斤。村长在村里值钱，但没有狗市场一条名犬值钱。”
宠物市场成千上万的狗构成了朱菊花生存的坚实基础，在狗的海洋里她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通过菊花介绍，朱翅道的洗澡业务开辟了新的天地。他开始给那些美人洗澡，一个个漂亮的女孩子，都是一只只鸡，她们青春的胴体需要干净，急需好好收拾。可朱翅道一双手，数量有限，这双手只能算一件工具，一件工具又怎能洗干净那么多需要净化的女孩子？他的手成了环保局，但这个环保局的力量多么有限啊！
不论是给菊花洗澡，还是给其他女孩子洗澡，朱翅道带着一个猪澡盆在繁华的城市里奔走。他带着一个古怪的行李，与整个社会极不相称，像一幅漫画一样令人好笑，却又无限悲凉。这个想把许多人变干净的人，其实在内心有一种深深的无奈。
一个为赚钱清醒而又挣扎的搓澡大师，常在心中自责：“我已经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他蒙面为女孩子洗澡，一时半刻还真停不下来。在大师的潜意识里，一个个时代青春的身体对他的手有着痛苦的吸引力。试图挣扎着停止，但赚钱的念头一时半会让他刹不了车——也像大师一样思考，能够把这些女人洗干净也很好，也积了德，这些女性将来都要为人母的呀，世上要有干净的母亲才有干净的未来……
9
好多个深夜，朱翅道从外面回来，依旧都用大量的水，可以说是用大水，从自来水管水龙头喉咙里跑出来的大水，洗自己的手。有一次，他居然买了1000斤酒回来洗手。批发回来的酒，堆满了整个租住的屋子。他从外面搓澡回来，一头栽进酒里，做两件事，喝酒与用酒洗手。
他的老婆已经习惯了他的洗手专项专题行为，对他劝也没有什么用。荷花对他支持：“洗吧，洗吧，能洗干净也好。我也知道你搓澡的那些人脏，可别喝酒喝得太多，不要伤了身体。”
女人也帮丈夫用酒洗手，洗着洗着，男人对她很贴心：“你去睡吧，自己的手自己洗。”妻子便去睡她自己的觉。
大师独自洗，不停地洗，用一个刷子洗，把手都刷出了血来，才感到痛快。他心里想：“用血洗，肯定能把手洗干净。”但他心里又十分矛盾，不敢用血洗。不敢用自己的血洗自己的手，这使大师很痛苦。
突然他又很兴奋，决定用火焰洗手，于是把酒点燃，酒的火焰无比明亮，火焰的香气，长着飞翔的翅膀，四处传播，使整个睡着了的城市都香了起来；火焰的香气，带着酒神漫游的脚印，走遍了巨大的水泥城市。睡眠的城市如同一座巨大的废墟。酒本为粮食的血，它燃烧出的火焰仿佛酒出窍的灵魂，沸腾着红花，沸腾的鲜花，沸腾着鲜血。朱翅道用火焰洗手，洗着洗着，感到了痛，把手缩回来，收回着手臂上斧头的翅膀。手受了不轻也不重的烧伤，只有去医院烧伤科。
荷花埋怨他：“房租天天要交，你又把自己的手烧伤，何苦呢？本来再赚点儿钱，就可以在广州买一套房子，现在治手烧伤又要花掉好几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