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认得我了?”面前的人声线低沉,带着悦耳的磁性,浓眉下一对狭长的眼睛,漆黑深邃,仿佛有吸光的功能,深不见底。
乔依被他盯着,竟然无法避开目光,脚下又向后退了半步,抵到了台桌坚硬的棱角,只得讪讪地笑了笑,摇摇头。
“知道我是谁吗?”探究的目光从头到脚把她扫视了一遍,并在她穿着高领毛衣的脖子处多停留了一秒钟。
乔依心慌慌地向苏东月求救,却见这家伙正不知死活地从口袋里往外掏手机。她想干什么?找死啊!
果然,两道凌厉无比的目光飞快地向苏东月扫射过去。
苏东月一个激灵,果断地把手机塞回口袋,低头故作无意地整了整衣襟,又撩了撩头发。
“知道我是谁吗?”声调稍稍拔高了些,审犯人一般的语气。
乔依厚着脸皮嘿嘿一笑:“您是……孟先生?”
那浓眉一挑,随即眼睛微微眯起,盯着乔依,缓缓开口:“不,我姓余,余浩。人未余,浩歌待明月的浩。”
——借问此何时,春风语流莺。感之欲叹息,对酒还自倾。浩歌待明月,曲尽已忘情。
浩歌,浩哥……
心底似乎传来一声遥远的叹息,乔依想避开他的目光,却被他越来越近的气息压迫着,上半身不由自主地向台桌上微微仰去,“原来……是余先生。”
“你叫乔依?”余浩的语气恢复平淡,目光却紧追着一直看到她眼睛深处,仿佛要从那里挖出点儿什么来。
旁边孟哲早已惊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不得了啊不得了,什么时候见老大和哪个女孩这么近过?赛过近身格斗的危险距离啊!
却见乔依把球杆抱在胸前,就像是老鹰爪子下的小鸡,全没了刚才打球时的气势,一个劲地点头,“对,乔依,南有乔木的乔,春风依旧的依。”
“好一个春风依旧。”余浩退开半步,勾了勾嘴角,向台桌扬了扬下巴,“你说这球,还有没有得救?”
“当然没救了!”乔依脱口而出,看了一眼余浩,又迟疑道,“也许……还有救。”
“好,丫头,今儿就教你一招。”余浩走过去接过孟哲递过来的球杆,“小孟,你也好好学着点儿。”
他似是随意地绕着台桌走了半圈,然后站定,俯身仔细看了看,缓缓抬高身体,一记扎杆!
球杆几乎与台面垂直地击打向主球,出手不快,但力量显然极大,白色主球瞬时产生了强烈的旋转,在前进过程中突然转向,绕过了绿色障碍球。
——砰、噗,红球入袋!
“天!”苏东月捂住了嘴巴。
在场众人都被这个解救了高难度斯诺克的漂亮“香蕉球”惊呆了,而余浩风轻云淡地站直身,擦了擦杆头,交回给孟哲。
“美女,还要继续吗?”孟哲笑吟吟地看着乔依和苏东月,竟然还无耻地舔了舔嘴唇。
苏东月冷汗都快下来了,乔依反倒梗起了脖子,一扬脸,“愿赌服输!”
“好,爽快!”孟哲赞了一声,又看向余浩,很狗腿地道,“老大,要不咱俩一人一个?你先挑。”
苏东月急了,向孟哲叫道:“喂喂喂,你什么意思?这只是你们俩的赌注,可别扯上我。我一开始就没答应。”
乔依扭头瞪她一眼,皱了皱眉,用眼神表示怨愤:不讲义气!
苏东月也瞪她一眼,一撇嘴,用眼神回应:是你自己非要赌的!
孟哲看了看她俩,哈哈一笑,“到了这会儿,答应不答应,也由不得你们了。”
苏东月环顾一下四周,这才发现台球室里就只剩下了他们四个人,门口倒是站着两人,双手抱胸,面色不善。
苏东月毕竟见多识广,此时反倒镇静下来,风情万种地抬手撩了撩大波浪秀发,然后从容地对孟哲说:“我说,这位孟先生,其实本来就是大家在一起玩玩而已,何必较真呢?”苏东月说完手一摊,歪头望着他,一脸的无辜。
“嗯,说得也是。”孟哲诚恳地点点头,又道,“请问这位小姐芳名?”
“我叫苏东月,苏东坡的月亮,不是那个浩歌待明月的月亮。”苏东月瞥了一眼余浩,马上又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为什么要说真名呀?随口编个名字就是了。
“好名字!”孟哲凑过来,伸出手,“苏小姐,我们重新认识一下。我姓孟名哲,合起来就是:孟子的哲学。”
苏东月白了他一眼,不说话。
孟哲又道:“要不这样吧,两个选择:要么让我一人亲一口,要么你们两个来个法式湿吻。”
“我们不是拉拉!”苏东月连忙反驳,而孟哲则飞快看了余浩一眼。没反应?老大这是什么意思?目标错误?
“我没说你们是拉拉呀。如果你们肯来个湿吻,那这两根杆,你们全拿走!”孟哲说着,拿过球杆,往乔依面前一递,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心里很想扭过头去看余浩的表情。
乔依看了他一眼,挺起胸膛,大义凛然地接过球杆,然后深吸了口气,一把拉过苏东月。
“喂……啊……唔……”苏东月反应过来,刚要挣扎,无奈乔依身高上占了优势,两片嘴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了下来,接着便是口水横飞、唾沫四溅……
“行了吧?”乔依站直身,用手背擦了擦嘴角,也不待孟哲回答,拉起吓傻了的苏东月就跑,留下两个男人目瞪口呆地站在当地。
余浩首先回过神来,哧的一声低笑,低头拨弄了一下台桌边上的球,若有所思地自语:“乔……依……”
孟哲眼睛一亮,“老大,这丫头……”
“乔尔有个孪生姐姐。”余浩缓缓地道。
“姐姐?”孟哲向门口望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要不要跟?”
余浩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算了。找到了,又能怎样?”
“起码要她还钱啊!连本带利,则既往不咎。不然,抓她个诈骗罪!”孟哲把手向下用力一劈,又摇摇头,“不过瞧她姐姐这样子,为了两根球杆什么都做得出来,估计她也混得不怎么样,讨债怕是有难度。”
余浩手里握着个球转着,心情复杂,沉默良久,看得孟哲在一旁干着急。
孟哲其实一直都很想见识一下,是什么样的女孩子能勾得当年热血纯情的老大三魂不见了六魄,今天见到了有着相同面孔的乔依,果然不愧是孪生姐妹,行事也非一般人所能为。
“乔依,你今儿晚上吃大蒜了?”苏东月在路边干呕了半天,艰难地直起身。
“没吃啊,倒是吃了洋葱沙拉,凉拌的。”乔依嘿嘿笑了,说完又马上补充,“不过我吃完就刷了牙,出门前又嚼过口香糖,早没味了,不信你再闻闻?”
“离我远点儿!”苏东月一手捂着嘴,一手冲她乱摆,“没天理啊,竟然被女人强吻了!呕……早知还不如让那桃花眼来吻我好了……”
“那我还是宁可吻你。”乔依道。
“是啊,你那吻可金贵着呢。”苏东月终于止住了恶心,说话也顺溜了,奚落道,“自打十五岁被你的家熙哥哥吻过,你就再没和别人接过吻,是吧?可惜你都不知道他想吻的是乔依还是乔尔。”
乔依耷拉下小脸,不说话了,抱着球杆默默地向前走。
苏东月掏出纸巾,直把嘴唇擦得生疼才住手,赶上几步道:“我说乔依,你要亲也就亲一下得了,为了两根破球杆,蹭我一嘴口水……”
“你不懂,这可不是破球杆,值钱着呢!一倒手,就能赚小两万元。”乔依停下脚步,扭过头又讨好地说,“到时候分你一半,月月姐。”
“咱俩这算什么?有福同享,还是有难同当?”苏东月无奈地撇撇嘴。
“都不是,应该叫相、濡、以、沫。”乔依做出一副认真的表情。
“你少恶心我了!”苏东月推了她一把,“就你那点儿能耐,以后少自以为是地给我惹麻烦!”
“怎么,你怕他们会耍赖?”乔依摇头,“不像,起码……起码那个余浩……看着挺正气的,浩然正气嘛。”
“这也叫浩然正气?我怎么觉得他差点儿把你吃了呢?”苏东月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光他那眼神,就能杀人不见血。”
乔依没接话,走了几步才说:“月月姐,你说那个孟哲是不是很有钱啊?”
“废话,开兰博基尼的能没钱吗?没钱唐诗诗能看上他?”苏东月道。
“那,孟哲的老大,应该也挺有钱的吧?”乔依问。
“孟哲的老大?你是说那个余浩?”苏东月瞥了她一眼,突然眉开眼笑,“怎么,看上人家啦?乔依,你这样不好吧,见一个爱一个?你的小明星不要啦?”
“说什么呢,我就是挺佩服他的球技的。还有林沐阳,我跟他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你别乱说。”乔依抱着球杆快步走到前面去。
“我乱说?我怎么觉得那余浩看你的眼神不对劲呢?你们俩原来就认识?”苏东月追上去。
乔依停下脚步,抬头望了望天,才缓缓道:“我想他认识的不是我,而是我这张脸。”
这两天,持续低压笼罩着特警一中队。低压源就是队长余浩。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异常,但大家还是敏锐地觉察到了不对。
比如今天的例行早操,负重越野跑完五千米,队长还在继续往前,大家也只得跟上。
“哎哟,不会真的翻番改十千米吧?”包望华心里直打鼓,长跑可是他的弱项。好在又跑出去一百多米后,队长像是突然醒觉似的停下了脚步,然后挥了挥手。
包望华长舒一口气,但看着样子,不保险,指不定哪天就改十千米了,忍不住嘀咕:“二中队三中队都一直在跑三千米,这训练科目,不能由着性子,说改就改呀……”
话音未落,就听余浩喊道:“包望华,出列!”
包望华浑身一战,本能地挺直身体,并拢脚跟,“到!”
余浩负手站在队列前,冲他略微扬了扬下巴,“有什么想法或意见,就大声说出来,让大家都听听。”
这队长是什么耳朵呀,事已至此,包望华见大家都在看着自己,心想男子汉大丈夫,输什么不能输了面子,在背后嘀嘀咕咕的不算好汉,干脆把心一横,大声说道:“我们的每一项训练科目的强度都是有科学依据,谨慎制订的,不能凭个人喜好,说改就改。好比这个长跑项目,我们又不是要培养警队王军霞……”
话未说完,已有人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又马上刹住。
包望华也意识到自己说过头了,一时冷汗都快下来了。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队长黑起脸。
余浩板着一张脸,上下打量了一下包望华,缓缓地道:“你指的是别的中队都一直在跑三千米,只有我们跑五千米是吧?可我们一中队是什么?是行动突击队,是特警大队的一把尖刀!再说别的中队都有警花,我们队没有。冠冕堂皇的话我也不说了,就说一大老爷们每天多跑个两千米,还能累死了?啊,包望华?”
最后这三个字余浩故意发音含糊了一下,听起来就成了“霸王花”。
大家哄堂大笑,包望华一脸尴尬地退回队列。柯乐扭过头,有仇报仇,笑得见牙不见眼,“咱一中队终于也有警花了,还是朵霸王花!”
包望华一脚踹过去,柯乐惨叫:“是大老爷们就不带打击报复的!”
今天上午的训练有射击项目,这可是包望华的强项,他铆足了劲准备打个满靶,好在众人面前一雪前耻。谁知到了射击场,傻眼了。魔鬼队长果然花样层出不穷,这回又推陈出新,整了一堆羊角球来。
这种球一般是练健身操用的,上面布满突起的疙瘩,可以承受一个成年人的体重。现在余浩却把这玩意拿来摆在地上,让大家一脚踩一个站上去持枪射击,说是锻炼平衡稳定能力。
队员们一个个往上爬,然后又一个个掉下来,站都站不稳,如何举枪射击?一时间此上彼下,热闹得像马戏团的小丑表演。
包望华个子高,平衡能力也欠点儿,第三次摔下来后,郁闷得不行,咬咬牙,扬声叫道:“队长,你来给我们做个示范嘛!”
余浩瞥了他一眼,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枪,又指示靶位那边把固定靶换成移动靶。
踩在球上面,还打移动靶?大家都暂停了折腾,过来围观。
余浩走到羊角球前,定了定神,踏上一只脚,然后吸了口气,身体一拔,两条腿稳稳地站在两个球上,随即动作迅捷地举枪,射击。
一连串的枪声响过,场上一片安静,只有极轻微的倒抽气声。
——十发,全中红心!
余浩从球上跳下来,把枪扔给包望华,淡淡地道:“记住,心先要定,才能身定、手定。”
柯乐见队长走开,捅了捅捧着枪目瞪口呆的包望华,“刨花,你来队里时间不长,别怪兄弟没提醒你。在咱们一中队,权威,是不能挑战的!”
包望华如梦初醒般扭过头,“啊?”
“啊什么啊,咱们几次出任务都枪不见血地回来了,你就当队长的枪是摆设,只吓唬人的啊?”柯乐凑过头,压低了声音,“咱队长可是警队的一号狙击手,那杆枪,是真正杀过人的!”
包望华睁大了眼睛,又“啊”了一声。
虽说特警队执勤和出任务时都带着枪,可更多的是起威慑罪犯的作用。特警不是职业杀手,保卫人民安全才是目的,一般不轻易使用武器,枪口要慎重再慎重,以控制住犯罪嫌疑人为主。在执行任务时万不得已击毙罪犯的警员,回来后都要接受心理辅导。毕竟是在和平时期的大都市,和战场是两回事。而且有的狙击手因为杀人后心理调适不过来,从此就不再拿枪了。所以对于一名狙击手而言,心理素质非常重要。
柯乐见包望华一脸的紧张,拍了拍他的肩膀,“放松点儿兄弟,其实队长这人也没什么。告诉你个秘密,想要胜过队长,太容易了,灌他二两白酒,一准挂了!”
包望华斜了柯乐一眼。他倒是有一斤的酒量,可灌队长的酒?想死也不用这么上赶着吧?淡定、淡定,还是甘拜下风,好好练跑练枪练技能吧。
此时站在一旁看着队员们训练的余浩,也在对自己说:淡定、淡定,不就是一丫头片子吗,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也不能为一朵花儿憋死。天涯何处无芳草,千金散尽还复来,过去的事就都随风而去吧!
余浩抬头看了看天。今天是个好天气,天高云淡。可余浩的这颗心啊,还是怎么也淡定不下来。
余浩甩了甩头,相当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