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约莫十八九岁,眉清目秀,个儿高挑,一张略为黝黑的脸蛋,体格健壮。穿一套青色对襟便衣,脚着圆口灯草绒黑色布鞋。他憨厚、老实、为人诚恳。有一副忠肝义胆,报国救民的热血心肠。他刻苦学习,天资敏锐,成绩优异,力求长进。曾少川满腔热忱、无私无怨、坚持不懈地将他由一个孤苦伶仃一字不识的农民家小孩,培养成一名理科大学的优秀学生。周平怀着悲伤、思念、感恩、愤慨和充满仇恨的复杂心情,背着一个不太小的沉甸甸的白布包裹,往崇阳县赶路。经过一天多的旅程,到达了十字镇。精明强干的小伙子,不用问路,根据哥哥平日对少川叔叔家乡的描述,很快就找到了曾家大院。曾家对武汉发生的事情,已略有耳闻,正准备派人去摸摸情况,殊不知周平找上门来了。周平向曾老太太他们详细叙述事情发生的来龙去脉,最后说道:“我是专门给曾叔送遗骸回来的。曾叔对我的大恩大德,我周平永世不会忘记。”说罢,他跪拜在曾老太太和曾少川叔叔的妻子面前,连连磕头。众人急忙将他扶起,要他坐下来歇息。此时,曾老太太和曾少川的妻子,哭得死去活来,昏过去了几次。曾家大院,没有一个不是痛心疾首、泪雨滂沱!吴清秀噙着满腔泪水,强忍着揪心撕肺的痛苦,安慰老太太和嫂子道:“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要节哀,先把大哥的丧事办好。千万不能把身子骨急坏了!”她扶起老人去卧室,并吩咐吴小帆将大嫂扶回宿舍。吴清秀回来后,对周平说道:“周平贤侄,如你不嫌弃,就在这里住下吧,这里就是你的家!”周平道:“婶婶,少汕叔我也认得,你们都是我的大恩人,我愿意留下来。但我要先回学校一趟,领取毕业证书后再回来。”吴清秀道:“少川叔为救你哥而牺牲,你哥为保护少川叔而殒命,真是叔侄相依为命,生死之交啊!你又如此厚道,几百里之遥,不畏艰辛,护送少川叔遗骸回来,真是疾风知劲草,患难见真情,我们不是亲骨肉,胜似亲骨肉啊!”她稍停了一下,又说道:“你在这里多留几天,等叔归山入土后,再返学校。”周平也不分内外,像亲人一样,听从婶婶的安排。
在庞庶、揭向东、王康浔、赵勇、孙惜贤、快乐仙、道士神跳等人的主持下,做道场、唱夜歌、选择良辰吉日,将曾少川热热闹闹的送上了山。邻里乡亲和不少外乡陌生人闻讯赶来送行的络绎不绝,一个个悲愤填膺,疾恶如仇。大家对曾少川的为人,深为敬仰与赞叹,对军阀们祸国殃民的暴行深恶痛绝!曾少川为掩护同伴而壮烈牺牲的高贵品质与为武昌起义冒死捐资的革命精神在广大百姓中激起了巨大的震动和强烈的反响,起到了唤起民众的不可估量的推动作用。
一九一三年春光明媚的四月,日本陆军大学进行了一次全校性的军事野练。这些从东京、名古屋、仙台、广岛、熊本、大阪等六镇精挑细选招来的学生,大多经过了严格的初级或中级军校学习,有良好的军事或武术基础和体质健壮的青年。经过该校的教育与磨练,多数学生已具备了根深蒂固的效忠于天皇的武士道精神。军训队伍从东京火车站乘火车到小田原,然后由小田原开始徒步行军,经过箱根到沼津,从沼津又到御殿场,在富士山下的原野上进行军事演习。
二年级第一组在训练射击时,靶上面画有一个骨瘦如柴的人头像,旁边写有“支那人”三个大字。二年级、三年级的靶场相邻。曾少汕走拢一看,当即提出抗议。二年级一组组长、身佩中尉军衔的青年,气冲冲地质问曾少汕道:“怎么,你还不服气?日俄战争我大日本都胜利了,被沙俄誉为固若金汤的旅顺港,我大日本不费吹灰之力都拿下了,你们支那人还有什么能耐?东亚病夫,就是我们的枪靶子,我们大日本的目标,你能么样?”曾少汕斩钉截铁地说:“我不允许你侮辱中国人!”那位中尉轻蔑地说道:“你能赢得了我手里的剑,我就不把你支那人当靶子打!”曾少汕气愤地说道:“你再敢喊支那人,敢把中国人当靶子打,我手里的青霜剑是不认人的!”那位中尉不答二话,抽出了佩剑,以日比野雷风氏武师传授的“神刀流剑舞”的剑法刺将过来,曾少汕立即旋身避开,拔出青霜剑斜刺过去,两人连战三十回合,不分胜负。曾少汕心想,一定要设法挫败他,压压他的傲气。于是,凭着青霜剑坚硬无比的优势,使出震天雷的手法,大喝一声,将那中尉手里的剑断为两节,使得断端飞出一丈以外。顿时吓得那中尉目瞪口呆、失魂落魄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曾少汕精湛的剑术,博得围观同学一阵热烈的掌声。那位中尉虽然惊魂未定,但他步伐蹒跚地走近曾少汕,气急败坏地、张口结舌地说道:“你、你、你凭宝剑取胜,算什么本事?”肖沧海跨步上前,对那中尉说道:“你说要怎样才算有本事?”对方答道:“比枪法!”肖沧海说道:“好!我们在百步外用线吊一只瓶子,只能打吊瓶子的线,不准打瓶子!”他没有等中尉答话,就在百步开外,将两只带水喝的玻璃瓶,用线各系在一根树枝上。肖沧海说道:“中尉先生,请!”那中尉一连瞄准打了五枪,一枪也没有命中,满脸通红地站在那里。肖沧海只一枪,线就断了,瓶子掉了下来。立即,围观的同学,个个拍手叫好,啧啧称奇。肖沧海喊道:“大家请注意!”话音刚落,右手蓦地出现了一把飞刀,唰的一声,飞刀脱手,另一只瓶子当的一下掉在地上。刹那间,喝彩声大作,整个营地都沸腾起来了。有的同学竟然把曾少汕和肖沧海抬起来抛得多高又接起,喝彩、祝贺!那个中尉满脸窘态坐立不安,一挥手,带着他那个组的人离开了。又招致了一场哄然大笑!此情此景,有诗为证:
军国分子夜郎侯,
无视中华乃神州。
“流剑”半截飞天外,
巧舌如簧不认输。
再比百步穿杨术,
飞鱼、流萤折系丝。
君今无颜来面世,
满脸窘态含恨归。
原来那个中尉,名叫东条英机。去年才从日俄战场凯旋回来。他的父亲就是指挥一八九四年甲午战争名声大振的战将、一九四年日俄战争以“智将”名扬海外,被誉为陆军“天才”的功臣东条英教。
星期日,曾少汕与肖沧海来到了西大久保,同姐姐他们谈到野练时同下一届的同学东条英机如何发生争执,乃至导致比剑、比射击的全过程。姐姐说道:“东条家就住在我们的斜对门。他家是前几年从四谷须贺町搬到西大久保的。他父亲东条英教是个大军阀,对东条英机管教特别严格。贵族子弟学校学习念书,学生很奢华,上学用人力车接送,并在学校吃饭,而他父亲却对他说,我们小时候上私塾,都是穿草鞋走路去的。决不允许你坐车。因此,东条英机不得不拎着木头饭盒,徒步从西大久保走到学院去。同学们见了,都眼睛瞪得溜溜圆,惊讶不已。后来东条英教为了培养儿子的武士道精神,特地请了日比野雷风氏教他‘神刀流剑舞’。”曾少汕笑着说道:“怪不得那天与我比武,就是用的神刀流剑舞的招式。他的一招一式,都非常猛烈险恶,招招逼人,防不胜防。”东仓一郎说道:“东条英机已经成了一名典型的军国主义分子,他自觉接受严格的武士道精神的训练。他曾上过三年东京陆军地方幼年学校、三年陆军中央幼年学校和两年的陆军士官学校,同年被授予陆军步兵少尉军衔,并参加日俄战争,后旋升为陆军步兵中尉衔,一九一二年进入陆军大学。尤其在陆军士官学校,所受的训练极为严格。他生性好斗,人称‘打架王东条’。他特别崇拜‘****战术’的发明者,在日俄战争中被誉为‘圣将’的大军阀乃木典希和在日俄战争中因沉船堵塞旅顺口而丧生被称为‘军神’的广濑武夫。此人性格骄横,目空一切,穷兵黩武,武士道精神十足。我预言,他将来一定是一个侵略战争的祸首,会给人类带来巨大的灾难,后患无穷!”曾少汕问道:“哥哥为何对东条英机如此了解?”姐夫答道:“他在陆军士官学校的一位高年级的校友,现在在我科任助教,他俩极为熟悉,因东条好斗,在校时彼此是死对头,经常谈到东条家的一些往事。”曾少汕道:“我们班平素也有几个和我们要好的同学,有时也提到东条英机很霸道,但不知他的真正底细,原来如此。这次沧海把他教训了一顿,压了压他的嚣张气焰,叫他尝尝中国人的厉害,不是软弱可欺的。”东仓一郎答道:“中国的致命弱点,是朝廷腐败无能,他挡不住外国的侵略。要想振兴,谈何容易,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这就使得军国主义分子有机可乘。”曾少汕答道:“我国一九一一年十月十日暴发了辛亥革命,推翻了满清腐败朝廷。去年元月一日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在南京成立,孙中山先生选任临时大总统。为了推翻满清政权,孙先生于同年三月让位于袁世凯。袁大头背信弃义,依仗手中的兵权,胡作非为,我行我素,实行独裁统治,置国民政府的革命纲领、民主共和体制于不顾,于今年三月十三日派人暗杀革命党人宋教仁,四月二十六日袁世凯向五国银行签订了辱权卖国的《善后借款合同》。袁世凯和满清是一丘之貉,换汤不换药,两者同出一辙,对内压榨盘剥,残害革命党人,对外屈服于列强的恶势力,并且彼此勾结,互相利用,闹得国穷民困,苦不堪言。袁氏不死,国无宁日。”肖沧海说道:“中国的真正复兴,仍然在广大人民群众的觉醒。我认为国内残酷的封建****统治,国外帝国主义的疯狂侵略,必将促使全国人民的快速觉醒。应该说,中国的全面复兴,已经为期不远了。”曾少琼说道:“只有国家强盛,才能抵御外侮。”肖沧海说道:“俗话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国家也是一样,没有国力,就遭列强蹂躏。振兴中华,是每个有良心的中国人,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曾少汕接着说道:“我们有一个打算,想请大哥设法帮我们购买一批武器弹药。我们毕业后,一同运回去。”东仓一郎道:“买武器弹药,好办。现在日本好多工厂在制造军火,很多商人,也在从事军火生意,都想发战争财。只是运输,要想想办法。”曾少汕道:“那就约定在上海交货付款,能运到武汉,当然再好不过了。”东仓一郎说道:“你俩计划一下,最好写个购置清单。”曾少汕道:“我们商量妥后,把计划送过来。”曾少琼说道:“你要尽量帮忙买到便宜点的和质量好的。”东仓一郎说道:“这方面,我熟人多,质量肯定不会有问题。至于价钱,我先打听一下行情,做到心中有数,才好讨价还价。”这个晚上,他们谈了许久,直到十点左右才离开。
深秋的夜晚,天气晦暗。歹杏桃坐在谌锷琅的怀里撒娇。一面摸着谌锷琅的楂楂胡子,一边说道:“你给我哥报仇,是不是要等到猴年马月?这多年了,我的事你就是冇放在心上。嘴里哇得乖巧,不见行动,光敷我,放空炮。”谌锷琅说道:“这也不光是你的事,不搞垮曾少汕那个王八蛋,老子的日子也不好过。”他瞟起三角眼,向歹杏桃做了个怪相,接着说道:“等着瞧,马上就有好戏看了。”话音刚落,王了形进来说道:“老爷,通知的客人都到齐了。”谌锷琅答道:“好,我马上就来,请诸位到客厅坐、上茶。”王了形应声:“是!”忙退了出去。谌锷琅对歹杏桃笑着说:“不是放空炮吧,人都来了。乖乖,你等着听好消息,老子要把他一家子都灭了!”
谌锷琅快步来到客厅,见位之岩、位之辟、谌一清、廖东岭、舟恋猴、谌青化、高省卯、汪金树、何旭升、张善仁、谌鼗等十余位名绅都一一到场,笑着说道:“好哇,各路神仙,如期赴约,何愁大事不成?!”大伙恭维道:“谌大哥相邀,岂敢不来!”谌锷琅满脸堆笑地说:“哎呀,兄弟们真是给足了老朽的面子。惭愧!惭愧!”人称拨浪鼓的谌鼗说道:“大哥,这么心急火燎、迫不及待地把兄弟们找来,到底有么子要事呀!”谌锷琅说道:“不要急,请诸位先喝点茶、歇歇脚再哇!”谌一清开门见山地说道:“大哥,不要打哑谜子。一家人不哇两家话,有么子事,就只管挑明吧!免得大伙被蒙在鼓里,干着急,像十五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谌锷琅笑着说道:“这次请各位来,想办一件大事。就看大家有没有这个决心、有没有这个胆量、想不想报这个仇。”高省卯性急地说道:“谌老爷,您只管哇。只要对大家有好处的,还怕兄弟们不答应?我们是一根绳子拴的一串蚂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谌老爷,我们信您的!”谌锷琅神神秘秘地低声说道:“兄弟们,你们算冇算那次粮食被夺的经济损失账?你们还想不想报失财之恨?”廖东岭站起来气愤愤地说道:“夺粮之事,害得我好苦,差不多毁了我半个家业,这个仇我早就想报,苦于找不到机会,无从下手。”何旭升激昂地说道:“有仇不报非君子。何况是给了我们当头一闷棒,不但是在经济上个个吃了个大亏,而且差一点把老命都搭进去了!”舟恋猴说道:“仇是要报,可现在曾少汕不在家里,找谁报仇呀?”谌锷琅狰狞地笑道:“此言差矣,君不闻调虎离山之计?斯时,猛虎不调而离,天赐良机,正好乘虚而入,捣其巢穴,毁其元气。虎势必成为丧家之犬矣!倾君之力,对付一丧家之犬,且不易哉?何乐而不为也!”爆性子拨浪鼓赶忙问道:“既然时机已到,您干脆哇穿到底怎么干吧!”位之岩说道:“我们与曾少汕等人,势不两立,当然要决一雌雄。但此事,非同小可,得有个万全之策,不能出半点纰漏,再也不能干赔了老婆又折兵的买卖。上次的教训实在太沉重了,兄弟们再也背不起!”谌锷琅见有人对上次贩粮丢本之事尚存怒气,笑着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吃一堑,长一智。一回生,二回熟嘛!这回是木板上钉钉子,回了头,绝对不会有误,肯定不会失手的。”位之辟笑着说道:“有谌老爷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张善仁说道:“开弓冇得回头箭,说干就干吧!”汪金树道:“一不做,二不休,干就干个痛快,干就干个天翻地覆!”谌锷琅紧接着说道:“有兄弟们这席话,这个决心,事情就好办多了。这次让我们好好出口怨气!”他稍顿了顿,眨了眨三角眼,笑眯眯地说:“现在我把行动计划哇出来,请诸位推敲推敲,各献高见,修改后依计而行。”谌锷琅一招手,故意压低了声音,大伙凑得更近了,静静地听他说出端详来。尔后,小声地议论了一番,作了些轻微的变动,就如此这般地定下了。为了祝贺结盟的成功和预祝此次行动的胜利,谌锷琅不惜血本,操办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款待结盟者。一个个酒醉饭饱,直至深夜才散去。正是:
无事生端祸心起,
祸胎未灭祸事来。
把头聚首报宿怨,
海外赤子怎安怀?!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