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邺随刘子越去了城里相熟的当铺,把要卖字画的事一说,折道回刘府。到家门口,见刘府门前人群簇拥,来讨债的、帮腔作势的、不相干人等,足有百余号人。
刘邺让苏七在城里散播刘家将败的消息传的很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消息就好像一枚爆竹,在平淡的湖州城炸开一团涟漪。城中百姓听说曾经湖州城三大富贾之一,曾出过当朝刘翰林的刘家都要垮,不禁来凑热闹,就是想看看刘家最后如何收场。
刘家的邻里街坊,昨日就隐隐感觉到刘府将有大事发生。刘家老太公刚过世,此时刘家应全力举丧无暇他顾,却在前日,四房的人先把家给分了,刘家三房和四房的人举家搬走,划清跟刘家关系。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在街坊看来,这是刘定辉和刘定禹两个长辈欺负小辈。
自从刘翰林被下旨问罪,刘家的生意一落千丈,如今一副烂摊子,两个长辈不肯收拾,自然会耍花样留给小辈。街坊在为刘家大房和二房两个小辈惋惜的同时,也在想,刘定禹和刘定辉做法太不近人情,却为刘家留下根基,以及日后东山再起的机会。
刘邺也没想到一句“刘家将败”,会引发这么轰动的效应。
这年头资讯少,没有报纸,更没有电视和网络,消息的传递只能靠口口相传,湖州百姓对于这些新闻的热情,恰也说明湖州之地民丰物足,只有百姓不用为生活奔波,才有心思来关注这些。
一群八卦的人……
刘邺心里叹了一句,与刘子越穿过人群缝隙,回到家门。
早前放完话先行回来的苏七,已在门口等候,见到二人赶紧迎上前,说道:“两位少爷,话已经传回来了,两位少奶奶在里面撑着,暂时没出什么事。”
“三老爷和四老爷来没来?”刘邺先问一句。
苏七摇摇头,刘邺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跟急忙进门的刘子越进门而去。
绕过回廊,到了刘府正院,却又是另番场景。
刘家正堂正对回廊,此时也是灵堂,正房里外悬挂白绫白绸。因为刘府今日要共同对外,连很多要在头七出殡所用的家伙事被取了出来,麻衣孝服,白幡纸钱……
刘子越和刘邺不在家,刘徐氏便是当家,此时她正立在灵堂外,招呼刘府上下所有的家仆和婢女,守住灵堂口,不让外人踏前一步。此时的刘徐氏,有一家之长的风范,在她带领下,便是那些孩童,也无一个人在抹眼泪,相反都是众志成城一脸坚毅之色。刘邺的新婚妻子,夏馨儿,站在刘徐氏身后,她也是刘家中除了刘徐氏站的最靠前的,令刘徐氏的身影不至于那么突兀。
刘邺也没想到,夏馨儿刚进府,便已能出得这等场面,且神态卓然。
站在院子里的,是几个债主,都是很斯文的商铺掌柜,虽然也都带着下手,但遇到齐心的刘家人,也犯了难。他们自来认为女人出不了闺房,而本身因为男女有别,他们跟女强人之间缺乏沟通的理性。而刘徐氏也没给他们沟通的渠道。
刘邺注意到,这些商铺掌柜之间虽然看似彼此不相干,却也形成很自然的簇。刘邺猜想,“簇”跟这些商铺平日里的关系有关,相近的走在一起来讨债,也是彼此有个照应。
至于苏七之前所说“三山五岳”的江湖客,则是站在靠近回廊这面,他们好像刻意保持了跟债主之间的距离。在这年头,便是他们,也知道自己上不得台面。
“两位少爷回来啦……”
也不知刘家哪个丫鬟喊了一声,在场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到门口这面。
刘邺皱皱眉,想了想,心中恍然:“哦,是宁玉……”
骤然成为众矢之的,初次跟这时代这么多人打交道的刘邺还不是很适应,他微低头,跟在刘子越身后,走进院子。这时候几个债主,已经把二人给簇拥起来。
“刘掌柜,你可算回来了。你可说说,我等来,不过是解决些银钱上的纠纷,你们……这是摆哪门子谱?”
上前说话的是个四十岁左右很富态的中年人,脸很大,眼小而贼奸,刘邺一看便知这是个肚满肠肥**酒色之人。
“苏掌柜,你先别急,等……我把话……说,说明白。”
刘子越急赶着回来,一回来便要面对这么多债主,显得一脸为难,话都说的不是很流利。
“说什么说?”旁边一个痩削的中年汉子过来,嚷嚷道,“什么银钱纠纷?就是来讨债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要是今天刘家不把钱拿出来,休怪我们告上官府,让衙门抄没了你们刘家……哼哼,那就没什么人情可讲。”
“别,别……蓝掌柜,你……你……”
刘子越越急,话越说不明白,刘邺站在旁边也挺为他着急。
刘邺心想:“说到底,大哥还是经不起场面,在这方面,他不及大嫂。”
刘邺刚想到“大嫂”,刘徐氏便走上前,拉了拉刘子越的衣衫,让他先别急。
“姓蓝的,要告上官府,你只管去告。官府查抄了刘家,抄出多少银子可做不得准了,到时有多少能落进你口袋了,好好掂量掂量!”
刘徐氏言语铿锵有力,虽然好似泼妇,却也把刚才还咄咄逼人的蓝掌柜给镇住。这番话一说,连旁边那些债主的脸色看上去也都不好,看着蓝掌柜的眼神,似乎在责怪他把话先给说的没人情可讲。
众所周知,银钱官司一般很少闹上官府,因为衙门历来的规矩是雁过拔毛,而湖州城里,在政策上又与其他一些地方衙门有所不同。
湖州城是南湖郡王藩地,“外藩两衙门”,说的是像湖州城这样的藩地郡城,通常有地方朝廷所辖的官府衙门,和地方藩王所设的地方衙门。本来被盘剥一层,刘家也就没剩下什么,现在再盘剥一层,那就算是刘家垮了,这么多债主,一家分个仨瓜俩枣,不够塞牙缝的。
刘邺见到刘徐氏一脸傲然站在丈夫身边,出头了却又不担当出头鸟,心中很赞赏这当家的女人。
胖子苏掌柜道:“哎呀,刘掌柜,刘夫人,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他如此一说,等于是他先服了软,在气势上输了一筹。
而之前被刘徐氏呛了两句的蓝掌柜,则恼羞成怒,道:“刘掌柜,今天我等客客气气的来,没有直接把事闹上官府,那不是给你面子,是给刘太公面子!前些年,刘太公对我们各家都有恩惠,刘家有困难,我们自然要帮辅,现在刘太公过世,我们来讨债,也是以礼上门。现在你却找个泼妇来跟我们说话,难不成,你这个孬种,连婆姨都管不住?刘家没男人,要靠女人当家?”
蓝掌柜的话,虽然不中听,却有礼有节有面,话说的也很透彻,也很聪明。他这番话,等于是堵上了刘徐氏一张嘴,要是她在说话,就等于是承认了自己的丈夫是“孬种”,让丈夫日后抬不起头来。
但这年头,女人再强,也替代不了男子一家之主的位置。就算替的了,外人也瞧不起,更不会跟一个女人当家的商铺做生意。
刘徐氏心中也气,刚要张口反驳,却也想通了关节,话就不好出口。虽然她今天表现的像“泼妇”,但在刘家,她历来是个贤妻良母,好孙媳妇。没有公公婆婆,她对祖父照顾也很尽心,也正因她的持家有道,刘家才不会因为刘子越的昏聩而出什么乱子。
刘子越听到蓝掌柜说这些,心中也急,他也想反驳两句,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他看了看妻子,见妻子欲言又止,心中不免诧异,他不明白为何这时候妻子不帮他多说两句。
蓝掌柜说完这番话,见到刘徐氏反应,心中暗暗得意,有一种报仇一样的快感。让你这小女人得瑟,有本事再说!看看以后你那窝囊丈夫以后还怎么立身处世!
刘徐氏看了看刘子越,却见刘子越正一脸不解看着她,她很希望丈夫赶紧出来说句话镇住场面,这时候却也无可奈何。
她心中一动,却也能走下招,就是把泼妇一泼到底,说起来女人撒泼耍浑,一般男人是治不住的。
刘徐氏一咬牙,心想:“总要把今天的围先解了。”
她正要开口,刘邺却先以手臂拦住她即将踏前的步子。刘邺淡定自若地往前走一步,用一种平素而显得无所谓的语气,自然而然道:“谁说刘家无男人?”
顿了顿,刘邺目光扫过蓝掌柜,眯了眯眼,把拦住刘徐氏的右手手臂顺势一摊前,“债主是吧?把债条拿过来看看……”
虽然刘邺言语间字句无铿锵,好似显得很稚嫩,别人也只能这么理解,因为刘家三少爷是读书人出身,没有跟商贾打交道的经验,一句本来可以说的很有气势的话,竟也能被他说的如此软弱无力?
但刘邺这一出头,刘徐氏,以及身后一众刘家人却也松一口气。这时候,刘家两位少爷总要出来一个说话,非此即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