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刘智慧的悲痛是无声的、沉痛的,似乎没有人理解一个外表漂亮、内心复杂的女人的内心世界。对她来说,住进别墅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就像坐牢一样,被囚禁着,没有一点儿自由。这时候,刘智慧最怀念的还是小时候在孤儿院里的生活,那是怎样的一个大家庭呀!兄弟姐妹们全是孤儿,有的是矿难工人的子女,有的是被打成右派的干部子女,有的是父母因生活所迫而遗弃的子女,但在孤儿院里,似乎人人都过着自由平等的生活。可是现在,人没有了自由,就像鸟儿被投进了牢笼一样,还蒙受着不白之冤……她想,要是自己清楚龙文明的死因,自己就是死了也无憾了。可是现在,无论她怎么表白,也没有人再相信她了。她感到十分绝望。在给龙文明的遗像三鞠躬后,刘智慧就被带走了。
第二天,龙文明的尸体被火化了,这时候龙家人才想起该找刘智慧算账了。
这天,崔达被龙家一个电话唤了过去,单独给龙家人作了一次简短的汇报,他说龙文明的案子其实并不简单,据调查分析有可能是他杀。因为,公安局所掌握的线索和证据足以证明这一点。当时只有刘智慧一个人在场,可她不肯说出谁是同谋。
崔达这样说的时候,龙家人谁也没有插嘴,他们知道龙文明买别墅的事已经引起一些人的注意了,是不是有经济问题现在还说不清楚。自然,龙江山也明白,龙文明的死也有可能就是龙家败落的开始。待崔达汇报完毕后,他才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只能听天由命了!”
龙老头子话里有话,崔达感觉到了,但他没好再问什么,就一路琢磨着回到了公安局。他不明白,龙家对于龙文明的死似乎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是不是龙家已经知道龙文明非死不可了呢?抑或是龙文明感到有罪难逃于是演了这样一出苦肉计呢?可是,即便有天大的麻烦,还有他老子龙江山摆不平的吗?他刚回办公室坐定,林枫就敲门进来了。
林枫说:“崔局,又有新的突破了!”
崔达“哦”了一声,其实并没有显出多少兴奋来。林枫弹了一下询问笔录,说:“刘智慧已经招了,说那个上岛的人就是龙副书记的女婿贺再宇!”
贺再宇?!
崔达腾地跳了起来,无论如何,他也不能相信这起案子会与贺再宇有关。他心想,这不是乱套了吗?于是他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这下可有好戏看了!”因为林枫的话进一步证实了他的预感和猜想。
“我当时一听也纳闷了,心想是不是刘智慧在故意耍弄我们呢?可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林枫顿了顿又说,“那天在去荆湖的岔路口,我看见一辆奔驰车,没打远光灯就从我们身边溜过去了,开得比飞还快,简直疯了。当时,我就警觉了,并且注意到那辆奔驰牌照的最后两位尾数是‘88’,还私下查了查,那车果真是贺再宇的车!”
崔达摆了摆手,说:“你没调查核实清楚,据我所知,龙文明开的也是一辆奔驰车,尾号也是88。”这自然只有他崔达知道。因为龙文明很迷信,他就弄了这么一个尾号的牌照,88,也就是“发发”的意思。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发”字不仅没有“发”在生意上,反而“发”在案子上了。
林枫说:“可除了贺再宇,谁又能去开龙文明的车呢?如果不是贺再宇,那就一定是刘智慧的一个相好了。可刘智慧却分明说是贺再宇。如果真是贺再宇,就说明这起案子是他龙家人自己的案子。”
崔达抽着烟,感到林枫的推理似乎不无道理。从龙副书记暧昧的神情上他就感觉出龙江山似乎有着难言之隐。而且,崔达也知道贺再宇虽是龙文明的妹夫,却又是龙江山的义子,可兄弟俩却有矛盾,似乎怎么也尿不到一个壶里。但具体因为什么闹的矛盾他却不太清楚,可龙文明总是在喝酒的时候出言伤及贺再宇,却是铁的事实。这么说来,他贺再宇真的与案子有关?
为了慎重起见,崔达想再亲自审审刘智慧。毕竟,刘智慧是最为关键也是最为重要的一个突破口。可当他问及贺再宇是什么时候到的眉心岛时,刘智慧却说:“我已经说了,你还想要我再说什么呢?”
“那你开始为什么不说,现在又肯说了呢?”崔达反问。
“开始时我没想清楚,现在我想清楚了!这有什么呢?”刘智慧针尖对麦芒,寸步不让。
崔达似乎看出了她的虚弱来。心想,如果不是贺再宇横刀夺爱,他龙文明会轻生吗?而按他的逻辑和推理,这无疑是一起桃色事件。
然而,刘智慧却没有再想这么远,她只觉得自己委屈、冤枉,所以,她就把一切不满的情绪全都发泄出来了。
因此崔达一连提了几个问题,刘智慧都没有予以正面回答。崔达只好请贺再宇来一趟公安局了。崔达对贺再宇似乎很客气,毕竟,他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贺再宇就是犯罪嫌疑人。所以,他就叫了一辆小车,让林枫亲自去接。
贺再宇没有半句辞言,披上衣服就出门了。来到公安局后,他才觉得同是一片蓝天,同是一个太阳,这里的蓝天和太阳似乎跟外边的不太一样,不仅带着一点儿肃穆,也带着一点儿肃杀。
贺再宇觉得自己在赴一场鸿门宴。
可防线往往就是这样不攻自破的。
谈话是在崔达的办公室里进行的,林枫也在场。阳光正一缕一缕的从窗子里透进来,秋蝉的叫声却很嘈杂。贺再宇一落座,崔达便不客气地说:“对不起,让贺书记辛苦这一趟了。”
贺书记?在贺再宇听来感觉很刺耳,他在团省委书记的位子上已经干了5年了,听崔达叫自己“贺书记”还是头一次。但他知道今天的询问不仅仅只是了解内兄的一些情况那么简单——他知道,对于龙文明,他崔达了解得并不比自己少。但他决没有想到,刘智慧居然这么快就把自己供出来了。
崔达就像随便问问似的,问出事那天晚上他上哪儿去了,贺再宇说那天他喝了酒,记不清上哪儿去了。崔达就开门见山地问那天晚上他见没见过刘智慧。贺再宇就笑起来,说好像见了,又好像没见。问他什么时候见的,他说实在记不起了。崔达也笑起来,说“贵人多忘事,多忘事啊。”于是崔达就给贺再宇点了一支烟,然后踱了两步,突然说道:“贺再宇,你不要再演戏了!”
“演戏?”贺再宇哈哈大笑起来。他说:“崔局长,你看我有演戏的本事吗?我可不是什么戏剧学校毕业的哦。”但他分明知道,自己已经难脱干系了。
“你还是如实招了吧!”崔达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们是有确凿证据的!”
“你以为我参与了此事?你有什么证据,说来我听听?”贺再宇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却一切都明白了,这时,他感到崔达的目光就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子,割得他心生痛,似乎要流出血来。
“现在是你坦白从宽的时候,你倒问起我来了!笑话!”崔达猛地吸了一口烟后,又说,“你玩政治有一套,我玩不过你,但玩侦查,你还嫩了点儿!”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举起来,好像在仔细辨认自己手指上的螺,其实他是在暗示贺再宇,他们已经掌握某些证据了,比如指纹。
“你以为在现场发现了我的指纹就是我了?”贺再宇非常敏感。“你的指纹也能在那里找到,是不是你也是同谋呢?”贺再宇灵机一动,反将了他一军。
“现场指纹只是其一,”崔达也不气恼,沉着冷静地说道,“你的小车那天晚上9点到10点之间去了荆湖,眉心岛的小艇是你开过来的,这是二。如果你不是嫌疑人,你就不会在你内兄坠楼后逃离现场,这是三。死者死前脑袋有撞伤的痕迹,这说明是他杀致死,而去眉心岛的只有三个人:你、龙文明和刘智慧,况且,刘智慧也指认你上过岛,这是四。证据确凿,只要弄清了你的杀人动机,那么,我们就可以认定你是否有罪了!”
“难道刘智慧说了她是杀人犯,我是她的同谋了吗?”贺再宇鼻子哼了一声,再次反驳道。
“她说了什么我们没有必要告诉你吧?现在是你坦白交代问题的时候!”崔达冷冷地说着,又吐了一口烟雾:“我现在疑惑的就是你的杀人动机!”
“我没有杀人,”贺再宇终于咆哮起来,“自然没有杀人动机!你们不要冤枉一个好人!”
“我们不会冤枉你的!”崔达说,“但你是不是好人,我可不敢断言。不过,我还有一点没弄清楚,那就是……你和刘智慧又是什么关系?”
“你有能耐,你就去查吧!我想你不会失望的!”贺再宇再次冷笑起来,“说不定,到时候你自己也会给自己戴上个紧箍咒!”
紧箍咒?崔达也冷笑起来,他感到从贺再宇身上入手找对突破口了。因为他知道,所有的犯罪分子都一样,不到最后关头是不会轻易低头认罪的。于是他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可是几个月后,当崔达再忆起这次谈话时,他才幡然醒悟,因为贺再宇的话兑现了,就像预言、谶语一样,将他的人生钉在了耻辱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