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岳氏有许多话到底还是忍住了没跟识香说,打从心底她是不希望女儿嫁给这么一个据说人傻、脸丑、腿瘸还是捡来的容小毛。但是,嫁都嫁了,若是不圆房,这以后的日子怕又是不好过。
跟前面三项儿比起来,花岳氏最不放心的反而是最后面那项。因为就目前来说,她家识香对于容小毛的前三项儿看起来并不介意。而最后面这项却让花岳氏觉得是悬在头顶的一柄大刀。
他们是从花氏这样一个大族出来的,尽管是旁支。但是见识过了太多的争权夺利。从山崖上摔下来,穿着又是顶顶华贵的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内部争利,一种则是外部谋害。这么多年都无人来寻,就表示无论哪种,只怕容小毛这边都无再起之力。
还好她家识香是个踏实的,若真躲在这么个小山坳坳里过一辈子,说不定也可以平平安安。
抱着这么个侥幸的心态,花岳氏便只尽心照料识香的伤势。有花岳氏这么精心的照顾,隔了一周,识香就能起能卧。虽然还没完全好,跟着做些家务也没有问题了。
花岳氏便决定告辞回家,顺便想着去寒府看看容小毛。这样回去给自家相公说起来时,心里有数也好把握个度。
花岳氏告辞,容老头借了牛车客客气气的将花岳氏一直送到沿子河桥。
到了沿子河桥,花岳氏便说不劳相送,自己坐船回家即可。
沿子河从南梦山出,西河村便在沿子河往西拐弯的那处,从沿子河桥坐船去往西河村确实轻快。
临上船时,花岳氏又说了句:“下月十八是个好日子,亲家您怎么看?”
容老头回了句:“待我问过扶占先生,亲家您怎么看?”
花岳氏微微笑着点了头。
在大崇国,主家赐婚的事情并不少见。也有好些是家中隔得远,来不及通知双方父母便成了亲的。
若是良缘,双方父母便愿意在主家赐婚之后,两家约了日子坐在一块儿吃个酒,相互认亲。
而刚刚花岳氏和容老头应对的,便是约定俗成的两句话。
如今,识香已经上了婆家的们,按理就该容小毛上门拜见之后,再约酒席。
容老头送了花岳氏上船,自己歇了个脚,在想到底是去找容小毛,还是等容小毛每月放假的时候再说。
花岳氏和容老头分别之后,花岳氏在芒曹村河岸下了船,入城去往寒府准备去找容小毛。
却说花岳氏上岸那时,容小毛早已经出了寒府到了沿子河桥,正好赶上了还没回村的容老头。
容小毛看到在沿子河岸茶棚里的容老头时,愣了愣神仔细打量了一眼,走过去喊道:“爹。”
容老头见着容小毛时也有点惊讶,因为还不到寒府里每月放假的时候,问了句:“你这是要回去?”
容小毛应了声“嗯”,便再无二话。
容老头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是十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但是该做的事儿是一样不落,便懒得多问,说了句:“我赶了牛车来,刚送走你岳母。”
容小毛“啊”了一声,似乎有些惊讶。
容老头也不等容小毛再问,自个儿说道:“你媳妇儿受了伤,基本是你岳母来照料的,如今伤好得差不多了,她便回去了。等下个月,你和你媳妇儿备些薄礼,去岳家拜见吧。”
容小毛“嗯”了一声,似乎有点儿高兴。
容老头又嘀咕了一句:“出息!”将茶碗里的茶灌进喉咙,起身往他系在茶棚边上的牛车走去。
容小毛跟在他爹的身后,快要到牛车那儿时,瘸着腿快几步解了牛绳,爬到赶牛的位置坐好了。
容老头显然是了解他性子的,看他快几步走,便也故意慢了几步,等容小毛坐好了,他才爬上牛车。
容小毛赶着牛车,刚开始还缓得住,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便一鞭快过一鞭轻轻拍在牛背上。动作不大,容老头却愣是看出了容小毛的归心似箭。
容小毛当年被捡回来,命悬一线。是容氏觉着,当初若有人救一救大毛,说不定大毛就不会死。推己及人,便拼了家里的老底,愣是将人给救了过来。也许是上天注定,容小毛醒过来前事全无记忆,那时不过十二三岁模样儿,人救回来养了差不多半年才能下床。
四十多岁的年纪死了儿子,容老头也知道再生一个的可能性太小。容氏要养着他,还小毛小毛的叫了半年,容老头也想过认下这个儿子。
不过还没等到他开口,小毛却先喊了爹娘。
容老头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寒府当差,平常也就容氏和小毛在家,那次村里却遭了兽灾。容氏虽然没被野兽给咬着,却也就差了毫厘,人给吓病了。容老头在村里还有个兄弟,不过那次家里的情况更严重,后院的家禽都被祸祸了,一家人忙着修屋垒墙,一时半会儿也没注意到容氏的情况。在家里呆了大半年却一直没开口的小毛,见了容氏烧的已经是满嘴胡话,也晓得眼中,却不知道要喊邻里来帮忙,竟然一个人就出门找上了寒府。穿着一双草鞋脚上都磨出血印子的容小毛,顶着一张满脸脓包的脸敲了寒府的门,还没开口就被人给轰了出来。
幸好那天容老头也当值,容小毛锲而不舍再次敲门的时候,开门的人便是容老头。
容小毛见着他,眼眶一红,竟是快要哭出来,哑着嗓子喊道:“爹,娘病了。”
那时候容小毛的嗓子比现在还哑,说出一句话似乎拼了他全身的力气。容老头本来还有些埋怨这孩子将家里整的清贫,在听清容小毛说的是什么时,他忽然觉得他就命该如此多这么一个儿子。
容氏醒来听到容小毛叫她娘,又哭又笑,却抱着容小毛不撒手。
那次之后,容小毛便对两人有了如今的称呼。
但是到底那次大毛的死,对容老头打击有些大,落下了病根。加上年轻时候跟着主家走南闯北,身上有些暗伤,到容小毛再大了些,便跟主家商议送了容小毛过来当值。年轻时候和容氏聚少离多,老两口反而是老了感情更好些。
老两口在家里也不是没想过要给容小毛说亲,但是这个儿子丑的太有话题,十里八乡都知道小容村有个脸上一块大疤的瘸子。愿意嫁女儿的都跟卖女儿似得。容老头在外走的路多,见识的事情也多。结亲结亲,结了便是亲,那些人品不好的人家,他是不同意的。娶一个祸祸全家,甚至连着亲戚都讨不得好的事情他是见多了的。
因此,便把个容小毛越拖越大。容小毛话少,老两口也不知道他急没急过。
不过容老头看如今,这娶了个媳妇儿就乐呵成这样,还能看不出容小毛的心思,那他就白活这些年了。
但他除了骂两句“出息”,也不好说些什么。
倒是花岳氏过来之后,他心里稍微没那么反对如今这桩婚事了。从花岳氏的行事,可以看得出这亲家一家子很有法度。所以他今天亲自送了花岳氏到了沿子河桥。对方果然在走之前问了日子。容老头心里满意,便也顺势应了对方的话。
这些事情,容老头也懒得跟容小毛说明,反正这个儿子,别的再不好,听话这项却是再好不过的。
爷儿俩赶着天色擦黑的时候到了家,容老头在门口下了车,遣了容小毛去他兄弟家还车。
天色晚了,山边的人家都有关门的习惯,容老头敲了门,来开门的人是识香。
识香对容氏已经开口喊了婆婆,但容老头给她吃过下马威,她不敢喊公公,每次跟容老头碰面,便赶紧恭了身子让开道。
容老头刚开始是有些不愿认这个儿媳,花岳氏来这么住了几天之后,他态度就好了许多。
但他每次看着识香一个字都没喊他,却把对他的恭敬做得十足,是件很好玩的事情,便懒得提醒了。
果然打开门,识香又是十分恭敬的让开道,容老头心情很好,便说了句:“小毛回来了。”
识香闻言,心里一喜。
容老头人精似得,没点儿眼色也做不好门房,识香那点儿心思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神。
自家小毛明显是心悦识香,若是识香也稀罕他家小毛,他就乐得不再骂自家儿子“出息”。见了识香这样儿,容老头挑了挑眉,背着手踱步进了院子。
侧回身,便看见识香探着头往院外看了看,没见着人,又绕过厨房往后院看了看,也没见着人。然后识香便听到院外有动静,又朝外探出了头。
容氏见容老头回来,便从厨房端了菜出来,往堂屋里走。结果看见容老头站在堂屋门口,弯着嘴不知道乐啥,便问了句:“今儿有什么高兴事么?”
容老头在原地左右各跺了一下脚,似乎乐够了,才对着院门努了努嘴道:“看,谁回来了。”
容氏回头便见着了正走进院门的小毛,当然也看见正在反身关门的识香,便也笑了笑,但并没有向往常容小毛回来时那样迎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