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家,识香先将衣服晾了,回身看容氏在堂屋里纳鞋底儿,便道:“婆婆,我回房里看会儿书,有事叫我。”
容氏答应了一声:“你身子还没好全,这两天没事儿你就好好歇歇。你爹今儿去兴坪赶集去了,我让他给你带两根骨头,回来煨汤,补补身子。”
识香道了句:“多谢婆婆。”
容氏笑了笑道:“进屋休息去吧。”
识香回屋将嫁箱打开,把那套刚看到第二本的《花经》拿出来。
花经的前两卷,写的是如何种牡丹。第三卷开始到第五卷,则是如何培植某些特定的异种牡丹,这两卷是花家族人最为看重的两卷。
花家每三年开一次族内的赏花会,便是召集族中花工、花匠,将各家培植异种牡丹的心得一一汇总,对这两卷进行增补。经过这么多代的传承,这两卷已经厚得形同砖块。
识香将这几本都放在一边,将压在箱底的其他几本取了出来。
第五卷只得指厚,识香将之取出。封面上写着《花经·第五卷》的字样。翻开来,扉页上则写了一个字:望。
《花经》一书在族内,并不是什么秘密。家族也允许外嫁的女儿们学一门技艺,唯一的要求只是,外嫁后,只得自己知道,不得将家族秘技外传,直到主家将《花经》作为嫡支三小姐的嫁妆,送到了能王府。
虽然就得一个字,识香却很清楚,后面三卷的扉页上,分别写着:闻、问、切。
这四个字,世人皆知。尤其习医者,对这四个字更有着深刻的熟悉感。但,那是对人。
种植牡丹,若说望、闻,是说的过去的。毕竟,牡丹有枝有叶,若有不妥当,观其形,嗅其味,多数时候都能发现些端倪。
但这问,就有点不靠谱了,牡丹又不会说话,让人怎么去问。
同样的,一枝一叶都是木头,牡丹也不存在脉搏,如何切?
这也难怪,这么多年,花家族人将后四卷束之高阁。
识香翻开第一页,纸上如是书:“望,望气也。望气可识脉。”
识香继续往后翻看,却慢慢被内容所吸引:“木之气,其色若碧。种,则光如豆;芽,则光随型;成株,其光漫于枝,延入根,拢入花,时随花而色变。”
识香怔怔的看着这行字,色若碧,光如豆,她所看到的牡丹种子确实如此。
“余于五十有一,方知世间万物,皆有气而可循。述于牡丹,种而无光,则籽亡。芽而光弱,则息薄,难存活。株而光散……”
如此看来,她之前的猜测是对的,没有光团的种子,其实已经死了。而光团弱的种子,也是不好存活的。
识香静下心来,坐在窗下,将手中的《花经》的一字一笔,慢慢咀嚼。
虽是抄本,花岳氏一手娟秀的小楷,每个字都写的极为仔细,一笔一划,犹如临帖。
比之花岳氏这娟秀字体,更吸引识香的,则是这一笔一划构成的每个字,都为识香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那晚,梦中所为,是为移气,这是一项极为耗费精神的望气之术。识香也终于明白,为何第二****卧床不起了。
移气之术,直到第五卷的卷终才被提起。在移气之前,先有望气,再来识气,继而蓄气,再有壮气,最后,才是移气。
书中所言,对于多年种植草木,且对草木有爱惜之心的人,在照顾花草时,往往更容易养活,除了经验老道之外,也与蓄气、壮气有关。
多年照顾花草的人,身边不知不觉就蓄足了木之气,真心爱花之人,在照顾花草时,除了精心伺弄之外,也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壮气这一举措。所以,其他人照顾不好的花草,到了他们手中,哪怕是同样的伺弄法子,也更容易养活。
而移气,则是极少有人能通过这种潜意识的举动来完成的,不仅要有足够的诚心,还需要一定的天赋和代价。
天赋一项,与血脉有关。老祖宗认为,他自己可以觉醒这个天赋,那么后代也应该有人能觉醒这个天赋。
代价,如识香之前虚弱的在床上躺了一天,就是明证。
除此之外,望气之术中,到了移气篇章,则提到了祖传的木器。
“移气之术,若天赋有限者,可取木器助之。余晚年所制之八朵,效用最佳。”至于怎么助,就半字都没有提到了。
不过,《花经》的后四卷一直被族人视为老祖宗发癔症才写出来的,大概很少有人会耐着性子,将指厚的一本看到后面几页。
也难怪,到了如今,八朵仅仅是作为一个有点纪念意义的饰物被流传下来。
识香也很清楚,父母和兄长是觉得,这么些年,除了她的卖身银子之外,每月的月钱也都贡献给了家里,家里又实在对她没有什么可以补偿的,才将八朵作为嫁妆给了她。
而将八朵给她,也不指望她拿去卖多少银子,仅仅是表示家里还念着她想着她。
识香思量:父亲和母亲绝对想不到,《花经》的后四卷并不是老祖宗发了癔症,而八朵也不仅仅只是一个手镯。八朵在母亲手中呆了那么久,也没有显出什么异状来,大概与母亲不是花家血脉有关。
识香仔细想了想,老祖宗传下来的木器,因为都是牡丹式样的,更适合女子,所以,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了传给长媳的信物。
也许,这也与气运有关。
倘若花家男儿不嫌弃木器的样子,将它传给儿子;或者,也不偏心男儿,将家中女儿也更为重视些,将木器传给女儿。也许,花家会如同老祖宗还在时那般昌盛。
遇上如今大崇国这般爱花的圣上,花家的荣华富贵,根本都不需要攀附什么能王爷,只需投足今上心头所好,就能稳坐金银台,笑看世间繁华。
识香回过神来时,是容氏端了油灯进房来。
识香才觉得自己想远了。
至于近些的,如今,八朵如今跟长在她胳膊上了一样,根本取不下来。不可能传给谁,目前也没有办法还回去。她如今既然有了机缘,就该好好的抓住这个机会。最好能帮到娘家,也能让容家过的比如今更好些。
容氏看着识香手中还没有翻完的书页,将油灯端到她窗前的桌边,道:“天色晚了,灯油倒是小事,你的眼睛要紧,若不着急,放着明天再看吧。”
中午的时候,容氏看识香看书看得入迷,午饭也没有喊她烧,做好了饭才叫了识香。识香当时被《花经》给迷住了,吃饭时候也没有放下手去。
午饭时候,容老头并没有回来,在不识字的容氏看来,能让识香那般废寝忘食的,一定是极为重要的东西,对她边看书边吃饭,竟然也没有斥责。
这时点了灯了,识香将手中的书放下来,将一天内发生的事情在心里过了一遍,才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于容氏。
看了看天色,确实,看书的话,真的是该上灯了。
不过,这本书前面的内容,已经够识香琢磨好久了,倒也不急着将后面的内容看完。
识香将书册收回嫁箱内,捧了油灯往外走,边对容氏问道:“公公还没有回来么?”
容氏听她想问,和蔼的笑了笑,似乎很高兴,跟在她后面往外走,应道:“下午回来了,看你在看书就没有打搅你,这两天还算清闲,他去你大顺哥家里和你来贵叔下棋去了,估摸天再黑点儿,也该回来吃饭了。”
识香一路将油灯捧进了厨房。灶台上,容氏已经将晚上要炒的菜都洗好了,饭也已经蒸在了木桶里。
识香将灯油放下,面对已经准备的妥妥当当,就等着下锅的菜,对着容氏感激的笑了笑,道:“婆婆,下次您直接叫我就好了,我那一箱子书,是要看一辈子的,也不急着这几天就把它看完,您也别怕耽误我。”
容氏摇了摇头:“我不识字,道理我还是懂的。你还年轻,多学些东西是好事儿。我一个老婆子,就该把时间留给你们年轻人,多看些多学些,以后才能过的更好些。”
识香觉得自己肯定是上辈子至少烧了八柱高香,才修来了今生这么好的一个婆婆。
婆媳两人便在灶台间忙活起来。
容氏和容老头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了,默契真正是十足的。容氏也没差人去叫容老头回家,家里最后一道菜出锅的时候,容老头就踩着这个绝好的点,跨进了前院的大门。
菜上了桌,容氏又将熬了一下午的汤吊子提到了桌上,是容老头去兴坪买回来的猪大骨。
吃完饭,容老头吩咐明儿跟着他去一趟城里,便早早去睡下了。
容老头没说是什么事儿,识香便也没问。
从上次玉芳那件事儿,识香就看出来了。她家公公对她这个儿媳妇还是顶满意的。
这么护短的公公,就算脾气怪了点儿,她也不怕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