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印到桌边时,识香已经为陆百亭斟好了茶。看到青印,陆百亭便将端起来的杯子放回了桌面上。青印瞄了一眼自家少爷的眼神儿,乖觉的凑到陆百亭耳边。
青印声音太小,识香张着耳朵也没听清楚半个字眼。
陆百亭听了青印所言,点了点头,开口吩咐道:“容家娘子说,她家的叔公之前在西街米巷的茶亭里等她,就不知道这会儿还在不在,你且去通个信儿,或者把人带过来。”
青印小声应了,又留了一句:“小的通知了青墨,这会儿应该在来得路上了。”
陆百亭轻轻抬了抬袖子,示意他知道了。青印便一溜烟儿又往外走了。
却说云艳发现识香不见的当时,识香其实就是被拽进了她们站着的那房子的门里。但是开门关门的声音极小,加上云艳当时又被人呵斥了,就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点。
回过神来时候,巷子里便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云艳当时就被吓得两腿发软,靠在墙上回了点儿力气,便开始拔足狂奔,一路冲到米巷的茶亭里,上气不接下气的给容来贵说了这事儿。
容来贵活了一辈子,也从来没遇到过云艳说的这样,人一下子就变没了的事儿。
倒是茶亭里的茶倌儿听了这话,好心的指点道:“您家那位娘子上次也来过,长得挺俊俏,怕是被什么不恰当的人看上了。”
容来贵一听这话,也失了方寸,便要去寒府里找容小毛。容来贵本意是让云艳在米巷等消息,但云艳刚刚历了这样事情,哪里敢一个人呆着。亦步亦趋的紧跟在容来贵的身后去了寒府。
倒把过来送信的青印给错过了。
青印倒是问了米巷茶亭的茶倌儿,茶倌儿也只晓得那两人是要去什么府里去找人,两人走得又急,也没给他交待一声儿。
陆百亭打发了青印去传讯,便不紧不慢的将桌上的茶盏端起来,品茶般的小小喝了一口。打量到识香的杯子还空着,倒是兴致极好的执壶给识香倒了杯茶。
识香这才反应过来,因为心里记挂着要回去,方才斟茶时,就记得给陆百亭倒了一杯。
识香想要起身致谢,又觉得在茶馆这样地方显得太突兀,只得轻声说了句谢。
陆百亭这才细下心来打量识香。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已经挽着妇人的发髻。以他这样商家子弟的眼光来看,穿着上显得极其寒酸。偏偏端着茶杯的双手,却又细嫩有致,显然并没有太过辛劳。倒是挺符合败落后世家子弟的情况。
只是不知道这样花艺世家败落后,会将家中女儿嫁给怎样的人家。从那样的衣着来看,大概也不会是太好的人家。
毕竟,褪去了花艺以及世家的荣光,偌大一个花氏,说白了,不过是一大群农人罢了。
陆百亭这样的打量目光,让识香有些无所遁形,偏偏对方的目光又中正平和,看不出半点亵渎的意味。
识香将吃了几口的茶放回了桌上,静了静心,决定打破这尴尬的安静。既然对方第一次与她照面时,是因为苗记布庄的那株牡丹,识香便开口问道:“说起来,若不是瑶娘家的那株牡丹,也不会在顾衣坊认识陆公子。”言下之意,若非如此,说不定就不会获救了。
陆百亭闻言,将茶杯也放了下来,笑了声,又盯着识香看了好半晌。在识香就要忍不住开口时,陆百亭才道:“怕是娘子还不知道是什么人要加害于你吧?”
识香一愣:“陆公子的意思是?”心里却不免转了个弯,忽然觉得,陆百亭来的时机也太巧合。这么大的一个寒岭城,两个人分开也那么久了,怎么这么巧就在那么一条隐蔽的巷子里遇到了自己?
陆百亭看识香脸色几番变换,拿手肘撑着桌子,身体往识香的方向前倾,笑着问道:“我猜容家娘子这会儿正在猜,是不是我着人抓你的?”
识香下意识便摇了摇头。
陆百亭这才问道:“容家娘子刚刚说到苗记的那株牡丹?”
识香脑里有什么闪了闪,却没来得及抓住,只好道:“陆公子若是知道为什么,还请陆公子告知小妇人,下次也好做个防范。”
陆百亭一手撑着下巴,一手以两指拈着茶盏的杯沿儿,将盏底的那点儿茶汤拿着晃圈,眼神特别专注的看着盏底的那点儿涟漪。半晌才抬眼瞥了一眼识香,问道:“我若告诉你,你拿什么作谢?”
识香便知道这是问不出来了。
在陆百亭看她竟然就真的不再问了,心里便暗暗赞了一句:虽是旁支,却到底是世家女子,竟然如此沉得住气。反过来,他又有些忍不住想说。便道:“若我说了,容家娘子你能否将夫家何处告知在下?”
言罢,也不等识香作答,便道:“只怕容家娘子你还不知道就是苗记布庄那株牡丹惹得祸吧?”
识香先是有些诧异:“苗记布庄的牡丹?”
识香虽是在寒家的内府长大,到底也不是全不知人情世故,问完的那一瞬,便也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只怕是拦了人的财路,所以有人来找她麻烦了。
这样一想,确实那几人绑她时,也多少透漏了点儿和那株牡丹相关的讯息。
陆百亭见她露出恍悟的表情,便也知道她是想明白了,便眼巴巴的看着识香。
识香回过神来时,被陆百亭的眼神盯得一怂,实在是陆百亭那样温文的相貌,实在不适合这样的表情。识香自然没有忘记陆百亭告诉她缘由前提的要求。
小容村那样一个山村,想来陆百亭这样的公子哥应该是没兴趣去的,识香反倒觉得,这么大个寒岭城,两人还能这么遇上,说不定哪一天,她在小容村里出门洗件衣服,打开院门就会发现陆百亭站在她们村里,便干脆坦坦然的道:“南梦山小容村。”
陆百亭闻言,问道:“若是没记错的话,寒岭城里最好的茸丹皮就是产自小容村。”
识香后来读《花经》时,也在《花经》中知道,寒岭城里最好的茸丹皮,就是产自小容村,而且原本也应该是叫做容丹皮的。只不过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最终就变成了茸丹皮。
识香应道:“确实如此。”
陆百亭便道:“所以,花家子弟即便是分散各处,也还是以牡丹为生么?”不待识香作答,陆百亭又问道:“若是没有记错,药用牡丹的花色不是越纯越好么,似乎与观赏牡丹一路,背道而驰?”
识香也看出来了,这位陆公子就是想打听些关于异种牡丹的事情,便答道:“其实,不论是观赏牡丹还是药用牡丹,最基础的种植都是一样的。所以,苗记布庄的那株牡丹,我也能看出些端倪。只是,这些技艺只是培育观赏牡丹的基础。倘若连牡丹都还养不活,更谈不上让牡丹长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了。”
陆百亭闻言,沉吟了片刻,应道:“容家娘子所言极是,看来,我的花道已经误入歧途了。一如娘子若言,只有现将牡丹养活了,才能更近一步。”
识香听他接茬的话,有些措手不及。毕竟,前半盏茶的功夫,这位陆公子还一副对她这个人好奇地不得了的样子。这会儿她把话往牡丹上一转,这位陆公子就忽然一本正经的进入了“一日三省吾身”的状态,实在是转折的有点突兀。
不过转念一想,怕是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位陆公子才得了这么个“花痴”之名吧。认真的识香,却全然没发现陆百亭眼中闪过的点点狡黠光芒。
对于陆百亭来说,识香这样没有太多社会阅历的小姑娘,实在是太过好骗。
识香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之后,看陆百亭的目光,便少了许多防备。
正要顺着这良好的气氛往下问话,瘦巴巴的青印顶着一脸细汗回来了。
陆百亭好不容易将识香的防备卸下了些,此时识香急切的眼神整个儿盯在了青印身上,陆百亭也不好再继续话题。
青印也不是没看到识香的眼神,但青印很清楚谁才是自己的主子。尤其他家少爷这会儿貌似心情不太好。青印无视了识香,迳自走到陆百亭身前站定。
陆百亭顿了三息,看识香就要忍不住发问了,才慢吞吞开口问道:“可找到人了?”
青印应道:“少爷,小的去迟了,米巷茶亭里并没有遇到人。”
陆百亭闻言,便没有继续发问。
识香看看陆百亭,又看看青印。
陆百亭一副“我在想事情”的表情,并没有看两个人。
识香又准备开口的前一刹,陆百亭很是时候的开口道:“既然这样,不如容家娘子今晚就先随我回去吧。”
识香吃了一惊,正要拒绝。
陆百亭又道:“容家娘子放心,古府里是有客房的,也有专人伺候,不会对容家娘子你的名誉有损。”
识香还不知道云艳和容来贵要急成怎样,怎么可能答应。却听陆百亭又道:“青墨不是也来了么?让他去备车。”竟是已经决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