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老头对于花岳氏住下来的事情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吃过晚饭之后,容老头见花岳氏没有要告辞的迹象,寻了个机会问了容氏才知道花岳氏是要住下来。
虽然说于理不合,但是花识香有伤在身,两家做亲又是主家赐婚。花识香刚来的那个晚上,容老头自己还给了个下马威,当晚容小毛还没走,他自然也不会让容氏去表达什么关怀之情。
容老头对容氏的性子是了如指掌的,知道不管自己说了什么,容氏也绝对不会真的去苛待花识香。但是毕竟这婚事有些突兀,如今人家不放心女儿,想要住下来,他也能够理解。
至于花岳氏,则一直等到了夜深人静,才终于对识香开口。
识香也没有隐瞒,将此前发生在寒府的事情说了个清清楚楚。
到花岳氏问到容小毛时,识香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吞吞吐吐了半晌,说了句:“也不觉得他傻,脸上虽然有疤,本身并不丑的,就是,腿大概是有点瘸的。”
她说一句,花岳氏的脸就黑一分,到她把话说完,花岳氏已经是搂着识香哽咽的哭了出来:“都是爹娘没本事,当年若不是为了安家,也不至于就送你进了寒府去当丫环,没有主家,怎么也不会发生这种事儿。”
对识香来说,这事情虽然发生了刚刚几天,感觉上却有觉得有些远,看花岳氏都哭了,只好反过来安慰她娘道:“娘,没事了。安大娘已经将女儿的身契娶回来了,以后就没有主家了。再说了,女儿终归是要嫁人的,这也没什么不好。”
花岳氏本就心疼她,如今看她还说的如此体贴自己,顿时更加难受,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那能一样吗?你若是在家里,要将你嫁人,我和你爹怎么也要先挑万选的,就算如今家境不好,至少也要挑个人品、性情、本事都不会拖累你的人,不然怎么放心。你还这么小,呜呜,当年我自己去伏府做奶娘就好,偏偏当时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没想通,将你卖进了寒府去做奴仆。”
识香这些年在寒府,虽然说这般大的事情,也就这次出了。平常在府里,就算有安大娘照应,毕竟府里的主子除了二老爷和梁夫人,还有寒府庶出的几个老爷和妻室。二老爷一家除了和如今在京里的大老爷一家都输嫡出,比较亲近之外。和如今虽然也住在寒府的几个庶出的老爷并不融洽,梁夫人虽然在银钱份例上不会克扣他们,但是以寒府的身份来讲,那些花销自然是平日里进账的九牛一毛,梁夫人的几个妯娌就没少在私下咒骂过梁夫人。
主子之间有了矛盾,识香这等主子身边亲近的丫头们,自然也是暗潮汹涌,自然免不得会受些委屈。
平常过去了,识香也就安慰自己事情已经过去了,她顶多吃些教训,并不会去反复想自己受了多少委屈。
反而如今,被她娘这般搂在怀里,她那许多事情没有说过,她娘却哭着絮絮叨叨的说起她可能受过的委屈之后,忍不住也想起那些曾经难过的过往。
结果,拿到身契之后,识香见到娘的第一个夜晚,母女两人就抱着哭成了一团。好在花岳氏还知道若是哭得太难看,第二天起来两个人的脸色怕是不好看。
这次过来,身为婆婆的容氏很是宽厚,刚刚问过识香之后,对容小毛的品行倒是也放心了一半。
这样情况下,若是母女两人不管不顾就哭得第二天双双肿着眼睛起床,这就是给容家人难堪了。
花岳氏也到底是坚强的人,也还记得识香伤了身子还没好,其实也是不适合这般被她引着伤心的。哭过之后,倒开始反过来劝哭得抽不过气的识香。
第二日天才刚亮,花岳氏听到堂屋传来声音,听到容氏已经起了身,便也爬起来跟着容氏去了厨房。
容氏看到花岳氏进来,忙道:“大妹子怎么不多睡会儿,我是年纪大了,睡不着,你不用跟着起来的。”
花岳氏看容氏淘米,便快手快脚的到灶膛处开始生火,应道:“昨日跟老姐姐也说过了,我们家中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都是在泥水里打滚捞食的人,这天色都开始亮了,又哪里是睡得着的。”
昨日花岳氏与容氏聊过几句之后,便也知道容氏大字不识一个,话说得太过文秀,她反而听不太懂。花岳氏便也不像昨天刚来时那样和她讲话了,这样一来,果然容氏便也没了最开始的那种拘谨,套起话来,更是容易的多。
两人在厨房里趁着天光忙活这,花岳氏和容氏就早饭吃什么聊了几句,便把话题引到了容小毛的身上,问道:“长大了全不挑嘴?那他小时候都爱吃些什么?”
容氏和花岳氏聊得顺了口,心中全无防备,应道:“他小时爱吃什么我是不知道的,反正到我们家来的时候,就是给啥吃啥,吃了就长个,若不是这般好养活,怕是长不了如今这么大个儿。”
花岳氏一听,便觉得奇怪了,自加孩子小时候爱吃什么哪有做娘的不知道的,而且这说法也有些奇怪。心里是打了几个圈,语气上倒没什么变化,问道:“小毛小时候不是跟着老姐姐身边的么?”
容氏切着菜的刀口一顿,过了一小会儿,砧板上的“夺、夺”之声又响了起来。
花岳氏便听容氏叹了口气道:“既然大妹子你问了,我也不瞒你,小毛并不是我亲生的。”
花岳氏听了前面的话头,已经有了这个猜想。倒是因为有了这个猜想,听容氏这般直白的说出来,心又放了回去。
容氏将砧板上切过的青菜放进竹篓里沥水,拿过另外一把菜叶子开始切,才继续道:“年轻时候,我家老头子常年在寒府跟着主家东奔西跑,到他年纪大些,便在寒府做了门房。这么常年不归家的,到我二十多岁才得了个儿子,便是大毛。”
花岳氏已经在容家住了一天,对容家这一堂两间房也是几进几出摸了个明白。
寒岭城的人家是很讲究的,家里的堂屋虽然只有一家,起主屋的时候家里的厢房也一般是起两间,但是寒岭城的房子都有一点,那就是,家中无论怎么穷,女儿倒也罢了,若是家中得了第二个儿子,是无论如何要起厢房的。这样十里八乡的媒仙才会知道这家多了个儿子,日后要记得多牵条线到家中来。
但是容家总共就一间堂屋两间厢房,无论如何都看不出家中有两个儿子。
果然便听容氏接着说到:“老头子常年在外,大毛小的时候还算听话,大了之后性子就野,跟着村里人上山挖了几次野生的牡丹,得了几个散碎银子,便想学着人去做花猎。他爹劝他也是不听,那次跟着几个外乡人进山之后,抬回来的便是一具尸体。那年他才十七岁,还没来得及给我添个孙子。”
花岳氏身为通渠人士,相公又是花农。自然知道花猎不是什么好做的行当,且不说山高路险,偶尔入山深了,还会碰上大型猛兽,要做花猎,没有几分武艺傍身,是怎么都做不得的。只是这话也不好接茬儿。
容氏也并没准备让花岳氏接话,叹了口气之后接着道:“他爹听到消息从寒岭城赶回来,人已经没了又能怎样。倒是我不甘心,入了趟山去了大毛出事的地方,便捡到了小毛。”
“捡到的?”花岳氏这时才终于经不住出了声,她听容氏说容大毛出了事,也只以为容小毛是容家从别家过继过来的,没想到竟然是容氏在山里捡的。这好不容易有些踏实的心又悬了起来。
“捡到的时候,不过十一二岁,这一转眼,小毛都长这么大,还娶了媳妇儿。”说着,容氏揉了揉快要落泪的眼睛,将切好的菜倒进花岳氏已经洗干净的铁锅里,开始炒菜。
花岳氏蹲在灶膛子边上,往灶里又搁了两根木头,问道:“那……小毛家哪里的,老姐姐你问过没?”
容氏一边炒着菜,一边道:“大妹子你也不要怪我,我家小毛从捡到的时候,人就是个傻的,自己的身世却是半点不记得了。到现在,他说话还有不利索。”
这捡的也就算了,还是个来头都不清楚的。花岳氏倒也知道,过继孩子这种事,一般也是从小就开始自己教导比较好。这什么都忘了,对容氏而言其实是个好事。
但是对于把女儿嫁个容小毛的花岳氏来说,女儿嫁了个来历不明的人就不是什么好事了。毕竟,能从山崖上摔下来的,又这么多年都没人来寻,只怕这身份不太简单。
容氏说着,便见花岳氏脸上一直得体的微笑慢慢被抿住了,又忙道:“但是大妹子你放心,我家小毛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教他什么他还是能一学就会。我们也找大夫看过了,虽然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情了,以后却不会继续变傻,那说话不利索,也是因为嗓子坏了,他说话费力才不爱说。而且我们小毛心是个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