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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浮藻

习惯了黑暗之后,变得越发敏感。

诸感相通,失去了一种感觉之后,所谓的第六感却得到加强了。

我坐在大社的偏社外,听老师说从这里可以眺望京都的风物,所以他常坐在这里为我讲课,受他习惯的影响,我也时常来到这里静思。虽然看不到老师口中“拥塞却醉人的人间”,但这里很清静,能听到风声摇动和虫鸟的鸣叫。

今天仍是讲课的日子,我早早起床,洗漱过后完成了早课,随后来到这里,等待老师的到来。

按照往常的约定,此时老师应该早已到来,但今天显然迟到了。

我跪坐在地上,静静感受倾听自然和人世的喧闹,这里既能听到叶落和虫鸣,也能听到社内前来供奉的人群足音,甚至能听到绑在社前的摇铃声。

在这里,就像能听到整个世界一样。

也许这就是老师所看到的,此时我也听到了。

过了一会,当我听到风拂过布衣角的微响时,老师来了。

“早上好,小公主。”老师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温柔且欢欣的声调,他的声音里有一种神秘的幸福,好像天底下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放弃欢愉的心情一样。

“早上好,老师,”我俯下身来,向老师行礼,“您今天迟到了。”

“是吗?我还以为能够准时到呢,”老师笑着说道,“真是抱歉,让我的小公主抓到把柄了,你想要什么补偿?”

“能告诉我您迟到的原因吗?”

“我在忙搬家的事情,所以有些迟到了。”

我有些吃惊,“您要到哪去?”

“我要远行去了,我计划了很久,现在是时候了。”

这下完全超出了我的意料,老师居然就要离开,此前我可没有收到任何通知。

“您什么时候回来?”

“啊,你这样一问,我才想起来,我还没有做回来的计划呢。”

老师是这样随性而为的人,他一旦做出了决定,就绝不会因为别人的劝阻而反悔。

“那——妹妹呢?”我关心起另一个人来,她是老师的女儿,也是我的玩伴,我们相识多年,情同姐妹。

“这你不用担心啦,我把她托付给了一个老朋友。”

“您未免也太不负责了!”我生气地说道,这样也算是合格的父亲吗?

“你可别生气,她的性格照顾孩子可比我好多了,”老师似在回忆过去的时光,“我可不是一个好父亲。”

这点我万分同意。

“说起来,小公主你是明天过生日吗?”老师想起了我的生日,这算是今天所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十三岁生日,您要来帮我庆祝吗?”

“那当然,总不能就这样抛下我可爱的弟子吧?”老师俏皮地说道,“我带着我另一个可爱的小姑娘一起来给你庆祝。”

“这也算是别离筵席了吧。”我有些神伤。

“别太难过,你们一定会再相见的。好了,让我们开始今天的课程吧。”

“但愿如此。”

……

王可沪围着这棵树走了很久,这个世界没有时间概念,他也感觉不到持久的疲惫,真要让他说走了多久,他也说不上来。

一般的树,三五步就能转一圈。稍老一些的百年老树,也不用十步。王可沪就算没有扳着手指头算,也知道自己走了远远不止十步。

他原先以为后面的路要绕过这棵枫树,但走着走着却发现他不论怎么走看到的都是一样的景色,除了斑驳苍郁的树干之外,就是脚下撒得像红色海洋一样的松软红叶。他一直都在这棵参天巨树的一个点上,而且永远看不到它的背面。

好在柳暗花明,又经过一段不知岁月的旅途之后,在他的身前,出现了一条岔路。

岔路出现在树干上,一阶石阶出现在他的眼前,这石阶大约有一米宽,嵌在树干上。王可沪顺着这阶石阶往上看去,重重石阶置于目前,石阶的数量不需细数,因为怎么数也肯定数不完。

这是让他爬树的意思了。

王可沪别无选择,反而饶有兴趣地踏上石阶,这让人退却的石阶数量没有挡住他的好奇心,他很想知道树上有什么。

这又是另一端很漫长的旅程,王可沪已经学会放空大脑,这让他面对重复和单调时平静了许多。他不去想这个世界之外的事,也不再想这个世界。

看上去他用尽所有力气来走路,像个只知道往前走的机器人。

起初石阶上只有两三片枫叶,之后就变成了三四片,随后就是每阶都有四五片红叶。越往上走,石阶上红叶的数量越多。到了最后,他已经看不到石阶本来的样子,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枫叶堆砌的阶梯上一样。

等到他走到石阶尽头的时候,他脚下的红叶已经漫过了他的脚踝。

这些枫叶红得有些不真实,但色彩却让人感觉惬意。王可沪回头去看来时的路,眼里只剩一条几近垂直的红色的小径,而这条小径的末端消失在视野的弧线和迷乱双眼的枝桠之中。

当他转过身来,出现他的面前是一座鸟居,这是神社的大门。

社门的右边有一座石雕,雕的是狐狸,左边则只有一个空空的石底座。

他有些困难地从枫叶堆中撤出自己的脚,向神社内部走去。

而当他踏过这座红色鸟居,就要进入神社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的声音。

他回头望去:

彭彭彭彭彭!

在目光所及之处,密密麻麻的红色鸟居从石阶的两边逐个出现,这些鸟居就像从树干上径直生长出来一样,艳丽的红色同枫叶的颜色相似,它们排序整齐,紧紧相依。从王可沪的脚下一直延伸到目光不能及的小径之外。

从繁叶和树桠中漏下的光,照在这些鸟居下,形成错落斑驳的光影,他刚刚走过的小径,已经成了光与色彩调和融化的琴谱,如个不可移动的艺术品一般。

王可沪转过头,继续往神社里走去。

神社里同寻常神社没有差别,除了头顶上那些交错的枝桠和枫叶外。

一条宽广的石道直直通向神社大殿,道路两旁是红白色相间的宫灯,由于这神社建在树上,所以尽管面积很大,却不显得开阔。

王可沪走到正殿前,看到殿前悬挂着两条麻绳,旁边有一个净手池,身前则是一个木制的善款箱。王可沪想要捐些善款,但摸摸了空口袋才想起这是在梦里,囊中羞涩,只好双手合十,对神灵表示抱歉。

他在原地转了几圈,看到一条小径通往神社的另一处,随即向着小径那边走去。

有些枝桠从神社的地底窜起,看上去就像神社中原先种植的树木一样,在这些枝干的遮掩下,看不清小径通往何处。王可沪伸出手去抚摸这些枝干,他觉得这样的树木应该具有神性才对,尤其这些生长在树上神社中的枝干。

但他伸出手去,只摸到了粗糙的纹理,看来巨木就算有灵,也不是他能感受到的。

小径并不长,拐过那些幽深的枫树枝之后柳暗花明,王可沪来到了神社的一角,看到一座石桥,石桥下是一根粗壮的枝干,枝干上有条不深不浅型的凹痕,就像是河谷的遗迹。

石桥很小,仅仅跨过这一条枝干,但王可沪讶异于这座枝干上居然会有桥,难道这棵枫树上也曾有小河流淌吗?之前天边那座神山连接天地,有银河从山上留下来,这棵树也是这样?

他走上石桥,发现从桥上往外望去,恰好有一片没被树枝遮挡的空白,可以看到枫树外的景色。

从这里仅仅能看到月亮主宰的那一端天空,月光从空白处照进来,落在石桥之上,为这座神社石桥平添了不少凄清之色。天穹之上群星璀璨,星体们像水珠一样缓缓移动,在夜空的画布上绘出完美的弧线。

大地之上依旧生机盎然,皎洁的月光尽数倾泻在葱葱绿野之中,草丛朝同一个方向轻轻晃动折腰,就像有什么人正用手抚摸这一片土地。

这番景色再无更妙,但王可沪却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孤独和不安,他无法分辨这是哪一种孤独,从何而来,但这所有的风景,这些景物所构成的一切,都让他深感不安。他每看一眼都觉得像在向深渊更深处坠去。

他心中一阵凄楚,痛苦地转过头去,随后踏在星光照耀的红叶上,匆匆走过了这座石桥。

……

“尽管燃尽了未来,但他至少应该能再活几天,”站在府山一道尸体旁的荷田上止对事态做出了判断,“这是他杀,有人谋害了府山法师。”

府山法师的死再次让舱内气氛变得紧张起来,最有可能作案的荷田管家和大田夕的怀疑几乎可以排除,他们如果想要杀掉府山,之前有足够的理由光明正大地动手。

况且在稻荷神的余威面前,众人也不想因为怀疑迁怒这两位神家人物。

所以此时荷田管家和稻荷公主的地位反而超然起来,他们既是众人唯一可信的人,也有能力保护舱内的人。

但现在案情似乎回到原点,府山一道的死表明这的确是有蓄谋的连环作案,但他们连凶手的一丁点踪迹都找不到。这种朦胧感让机舱里蒙上了一层死亡的阴影,每个人眼神似乎都变得有些难以言明,除了惶惶不安之外,还有些别的东西在里面。

那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您能看出死因吗?”卧烟谷人望着府山一道的尸身,身体不由自主有些僵立,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向荷田管家问道。

“从魔力流动的轨迹来看,应该是被人刺杀,”荷田管家眉头微皱,“那时在下注意力全在稻荷身上,凶手乘机暗杀了府山法师。”

“不过在下很好奇,杀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意义?”

“你这是什么意思?”一旁的海老杜夫终于开口,打断了荷田管家的话。

发现府山一道死后,海老杜夫沉默许久,追念昔日种种,不由哀叹不已。原以为找到二十年不见的老友,没想到却又这么快分别。

他漂泊半生,对分别看得清楚,也不过于挂念在心,但回忆起往年的情谊,又想到人事变迁,依旧有种难以言明的压迫感横在咽喉。他也看出府山一道最后的法术无异于慢性自杀,只是难料他竟然更提前一步而去。

心中不适,让他一直站在老友尸体旁,有些木讷地望着某处,直到现在才发言。

“一道虽然顽固,但以他的性格,也不会做出害人的事来,更不会和凶手同流合污!”海老杜夫此时何等严肃,正如刚刚的府山一道一般,完全脱离了方才嬉笑的形象。

荷田管家看到他这样激动,摇头解释道:“海老先生想错了,在下只想说府山法师也许无意中掌握了什么线索,才被凶手暗害。也或许是,杀害府山法师原本就是凶手杀人计划中的一环。”

“荷田管家,你怎么知道这就是杀人计划呢?”海老杜夫转过身来,清瘦的脸上看不出神色变化,“凶手可从没留下信息,说这是什么连环杀人计划之类的。”

“这么说,您还是怀疑我?”荷田管家虽受海老杜夫寻衅,但神情依旧不受影响,他走回自己的座位上,轻轻坐下,“那您不妨就这样看着我,看我是否有下一步行动。”

谷鸪越发佩服起他的气度,饱含魅力的自信使白狐更具气质,不得不感叹信使之名不虚。

“两位不要争吵了,先让我检查一下府山先生的尸体吧。”谷鸪阻止了海老杜夫的下一波攻势,“既然是被人刺杀,总有伤口或者痕迹,检查一下,一定会有所发现。”

海老杜夫面无表情,没有说话,看来刚刚也是一时气话,做些言语之争,并非像府山一道一样对稻荷神社二人穷追不舍,这才让事态没有进一步激化。

谷鸪俯下身,再次拿出自己的手套,开始检查尸体。

府山神情安详,尸体安静地倚靠在座位上,全然不像是被杀之人。谷鸪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外衣,这次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静静地看着他检查尸体。

头部并没有伤痕,于是他翻开火法师的纯白领子,开始察看他的下颚和脖子,从正面逆时针向后检查。

这次的检查有了收获,他在法师脖子后面的颈椎处发现了一个小黑点——一个和天宫南次郎身上的黑点类似的伤口。

果然是同一个凶手连环作案!

只是这一次谷鸪没法再隐瞒自己的发现,这时众人都已经注意到了这个黑点。

“这是什么?”艾莉娜问道,“这是伤口吗?”

尽管这个黑点并不大,但在府山微微发白的肤色映衬下,却有些显眼。虽然它不像是普通伤口,但大家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谷鸪从提包里取出一根银针,这根银针极细,看上去只比发丝稍粗一些,然而长度却有十公分左右。谷鸪将银针缓缓伸入颈椎上的伤口,他的动作很轻柔谨慎,为了探明这个伤口的深度,他将银针深入过半之后,露出确认的表情,又慢慢将银针抽出。

他站起身来,对周围的人说道:“刺破了喉管,这就是致命伤。”

大田夕走到尸体旁,伸出手抚摸了一下这个细小的伤口,“应该和阴阳术没有什么关系,荷田,你能看出什么端倪吗?”

“看不出,”见多识广的荷田管家也摇摇头,“偶尔也有这类精巧的杀人法术,不过都是些旁门左道,不为外人知。”

“不,不一定是法术,也可能是用武器刺进去的,”谷鸪盯着伤口,若有所思,“就像我手上这根银针一样,有可能是这类细武器造成的伤口。”

“这手法隐秘非常,下手的人深谙此道,应该是个职业的杀手,至少也该受过训练,”海老杜夫说道,“我曾在山梨一带见过专门培养杀手的组织,他们的手法千奇百怪,但都令人难以察觉。”

“难道有忍者隐匿在这,趁机出手?”芙德语气有些迟疑。

大田夕听到芙德的猜想,会心一笑,“瓦格纳小姐这就多虑了,虽然日本忍者之名远在海外,但实际上忍者这种职业已经行将就木,难以为继了。忍者在历史上曾有所作为,不过随着海外法术东传,加之阴阳术逐渐崛起,忍者忍术已经衰落了。所谓的忍者隐身,也不过是一种高明一些的障眼法而已。”

“原来如此,”芙德露出恍然的表情,没有一丝羞赧,“刚刚海老杜夫先生提到日本的杀手,我还以为是在说忍者。”

“在下已经几十年没有见过忍者了。”荷田在座椅上仰头望着天花板,语气有些唏嘘。

谷鸪继续检查府山一道的尸身,他对忍者的衰落也曾有耳闻,不过此时注意力都在这件凶案上,并没有雅兴去参与对于忍者职业惨淡前途的讨论。

在他将尸体的外套脱下来的时候,似乎摸到了口袋里有块硬物,这让他的动作微微一滞,随后不动声色,将口袋里的东西取了出来,放到了自己的提包里。

之后的尸检工作没有得到进一步的线索,众人对府山尸体上那个黑色的伤口也各有看法,但都没有肯定的意见。

“不过有一点我很赞同瓦格纳的看法,机舱内也许还有其他人,隐藏在暗处,伺机以动。”卧烟谷人做出思考状,他已经逐渐走出了会长死亡的阴影,开始理智地考虑案件,信知局的即将到来应该给了他很大的信心。

再看小林真子,那就是另一番境况了,府山一道的死亡似乎对她造成了更大的打击,她脱下鞋子,一动不动地抱膝靠在自己的座位上,脸上还留有泪痕。卧烟谷人参与众人的讨论之后,就再没有人能安慰她了。

“不可能,”出声的是大田夕,“稻荷世界当时已经包容了这里的所有人,没有发现有其他人,这点我能肯定。”

“这么说——”卧烟谷人的语气有些迟疑,“凶手就在我们之中?”

他的话使在场的人都有一种阴风铺面的感觉,尽管怀疑的种子存在于每个人心中,但如果这种怀疑在现实结果,那场面就不可收拾了。

一时间场面有些僵化,一股阴冷之气弥漫在众人之间。

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好。

好在有人站出来打破了僵局,贝尔站出来对谷鸪说道:“谷鸪先生,你从上海带上的那个凡人,你能保证他的身份没问题吗?”

经贝尔提醒,其他人也想起那个“因为袋鼠森林的失误”导致买到这班航班机票的普通人。之前仅仅觉得奇怪,但这时这个看上去就不怎么合情合理的人物就更加敏感了。

“我在天宫先生死后检查过,他依旧在我的幻境中,各位如果不放心,我把他从后舱带过来,让各位查看他体内是否有魔力流动。”

谷鸪自己对这个叫王可沪的凡人也有些犹疑,他自身魔学水平低微,如果有人刻意隐藏自己的法师身份,他也难有办法得知。这时正好可以靠舱内的其他人来帮助察看王可沪这人是否真的有猫腻,所以他顺水推舟,点了点头。

他转身要去将王可沪背来,贝尔快步跟上,“我和你一起去吧。”谷鸪知道贝尔这是要帮他背人,所以点头致谢。

贝尔受过完整的骑士教育,体魄强健,脚步也比普通人更加轻盈,如果不是谷鸪知道身后有人,他甚至感觉不到贝尔的存在。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有种寒意,动作微微有些僵硬。

“谷鸪先生,”走到后舱后,身后一直沉默的贝尔重新出声,飞机上的噪声让他的音量显得有些低,“你明明知道天宫先生身上也有相同的伤口,为什么要隐瞒?”

他果然看到了天宫背后的黑点。

谷鸪停下了脚步,贝尔也随之停了下来,谷鸪的语气很平静:“凶手就在乘客之中,凶手还没有暴露多少线索给我们,那我们不能暴露太多给凶手。”

“那你对两个魔法师的死有什么看法吗?”贝尔的声音沉稳,但谷鸪余光瞥到了他微微颤抖的右手。

“也许是同一个凶手行凶吧,我也没有什么更多的想法,线索还是太少了,”谷鸪叹了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

贝尔闻言,将手放到身后,回复道:“不用担心,我会尽我所能抓住凶手的。”

“希望如此吧。”

贝尔和谷鸪走到沉睡着的王可沪面前,他表情放松、眉头舒展,没有要醒过来的样子,谷鸪确认自己的幻境还在生效,松了口气,向贝尔点点头,表示可以背走王可沪。

“幻境还在生效吗?”贝尔背上这个刚过而立之年的平凡商人,向谷鸪询问道,“我害怕他中途醒来,卷入这场事件,那就麻烦了。”

“不用担心,他暂时还醒不过来。”谷鸪看着贝尔轻松地将王可沪扛到身上,不由感叹:“不愧是最高骑士会的高材生。”

“多谢夸奖,”贝尔笑了笑,“可惜身体再强壮,也打不到在阴影里的敌人。”

这次贝尔走在前面,谷鸪站在他身后,他发现这个年轻的见习骑士并不高大,也没有夸张的身材,甚至比起他印象中的骑士来,显得有些纤细,但绝不至于瘦弱。差不多二十年时间里,他都和剑与铠甲生活在一起,这样的环境下,哪怕是蹁跹少女,也会百炼成钢。

贝尔和其他骑士一样,大部分时间都偏好沉默,谷鸪知道那是骑士们做判断的时间。他们的世界非黑即白,并且一旦发出宣言就必定要遵守誓言,所以他们不到确定的时刻,绝不会拔剑。

慎重的思考,果决的判断,这才是这个早已同时代格格不入的群体的生存法则。

相比之下,艾莉娜就显得有些活泼了,不过这也许正是她少女情怀还未泯灭的表现。

贝尔和谷鸪走到前舱,在众人的目光下把王可沪放到了第一排的座椅上——同天宫南次郎和府山一道的尸体放在一起。

谷鸪觉得这样对这个凡人有些抱歉,但情况紧急,只有这样。

荷田走上前,将手放到王可沪的脑袋上,开始检查他体内是否有魔力异常。

“谷鸪先生,您施展的幻境没有中断过吧?”海老杜夫向谷鸪问道。

“…应该没有,”谷鸪回答得有些犹豫,他知道自己学艺不精,不好直接下决断,“我刚刚检查过,他应该没有中途醒来过。”

海老杜夫听到他犹豫的回答,知道他自己也拿不准主意,点了点头,不再问他。

谷鸪看到众人都在关注荷田的动作,就提了自己的提包,往后舱走去。

走到后舱时,他在后舱的最前排看到了栗狸。

他对栗狸的神出鬼没早已不见怪,不过他刚刚才和贝尔来后舱背人,怎么没有看见她?

栗狸依然捧着一本书,看他走过来却头也不抬,“你这么鬼鬼祟祟,不怕别人怀疑你?”一出口就是不留情面。

“你就不怕人怀疑吗?”谷鸪在栗狸面前放松了许多,他径直坐到栗狸旁边,“我这个不入流的言灵术士,怎么会有人在意。”

“刚刚那个见习骑士有想对你动手的意思,”栗狸抬起头,沉静的目光让谷鸪觉得心下稍安,“不过我刚刚就在这里,你倒不至于有事。”

谷鸪陷入沉默,他知道贝尔刚刚随时有可能出手,贝尔虽然有所隐藏,但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他不知道贝尔是因为他有所私藏而怀疑他是凶手,还是因为贝尔自己有问题……

想到这里,他觉得内心有些压抑,所以站起身来,“我一个人呆一会。”走到了后排。

对此栗狸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看了他一眼,随后就继续埋头看书。

谷鸪坐到后排的座椅上,缓缓开始深呼吸。这是他的解压方法,此时是为了稳定住心中按耐不住的寒意,危险在身边的感觉,哪怕经历过,也始终难以平常心待之。

他仰起头,看着灰色的舱顶,感受到一种无依无靠的寂寥,低气压带来的充塞感这时更为致命,让这个年轻人有些难以消受。他深深但不贪婪地吸入空气,然后又放弃一切似的呼出胸腔内的废气,他深呼吸的频率很慢,好似只专心致志地在做这一件事一样,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他因为恐慌而快速跳动的心脏,在这样低频率的呼吸中逐渐变得平稳,他保持着这种微妙的调节运动,直到心跳已经接近常态,才停止继续深呼吸。

此时他感觉大脑不再受心慌困扰,稍稍稳定心绪之后,他打开随身带来的提包。

直觉告诉他,府山口袋里那块硬物会是很重要的线索。法师们很少将东西放在衣服口袋里,这不是习惯,而是属于魔法师的天性。法师们天然就有偏向神秘的本性,他们会将自己的东西放在其他人意想不到或者难以发现的地方,哪怕是一块普通的糖果,巫师们也不会因此而随意丢在口袋里,他们会把那颗糖果放在自己提箱的最角落,然后施以重重障眼法。

所以府山一道的绅士服口袋里除了这块硬物之外空空如也,天宫南次郎也是如此。

谷鸪从提包里拿出那块入手有些冰凉的硬物——这是一块金属铁片,大概两寸多长,一寸半宽,厚度只有不到一公分,铁片边缘刻着一些装饰性的图案,正中则用英文写着一行字:

“献给我最爱的安娜”

这是一块铭牌,但谷鸪难以从它周围的图案看出它的来头,这行字也只是一句献词。他不知道安娜是谁,难道是府山的妻子或女儿?

谷鸪仔细查看这一行献词,发现上面有一道浅浅的划痕,穿过了“ANNA”中的第一个N,但他看不出这划痕有什么深意,似是年头太久,不知从哪里造成的损伤。

他有些疑惑地将铭牌翻了过去,铭牌的另一面同样有几个字,而当谷鸪看到这些字的时候,瞳孔猛得一缩。

这时从前舱传来了一声响声,谷鸪的动作被这不一般的动静打断,他站起身,惊讶地向前舱方向望去。

难道又有什么变故?

他快步走到前舱,发现场面的确有点混乱。

眼前是一个年轻人的背影,谷鸪辨认出那是贝尔,贝尔拿着他的佩剑,摆出进攻姿势,脸上露出自信且严肃的神情。

但此时他理应不该露出这样的表情,因为他的剑正被荷田紧紧扣住,荷田用自己的右手擎着这把骑士剑的剑身,看起来贝尔无法再进一步。

然而贝尔的目标似乎并不是荷田,他的正前方,在荷田身后,是另一个见习骑士,芙德·瓦格纳。芙德手上也有一把短剑,正摆出迎击姿势,紧紧盯着似乎失控的贝尔。

其他人好像还未反应过来,正同谷鸪一样,吃惊地望着这一切。

“你要做什么,贝尔骑士阁下。”荷田的右手看起来毫发无伤,轻易地扣着这把骑士剑,然而他脸上却显得有些冷漠,这让一直温文尔雅的他看起来有些恐怖,“为什么要攻击瓦格纳小姐?如果不做出解释,在下不会放手。”

贝尔果然攻击了芙德,看来是突然出手,被芙德快速反应防御下来,随后贝尔在下一步动作之前被荷田阻止。

贝尔露出锐利的目光,丝毫不惧地迎上荷田质疑的眼神,“我只是想起了一件事,现在要证实我的想法。”

“一件事——”荷田转身望向芙德,“有关瓦格纳小姐?”

“没错,”贝尔微微将自己的剑上抬,示意荷田松手,随后将剑收回剑鞘,“诸位,看看芙德手中的那把短剑吧!”

众人将目光集中在芙德手中的那把短剑,这是一把造型别致的短剑,因为它的剑身极细,剑柄扁平,剑格处约有三毫米粗,一路往上,剑身越来越细,直到剑尖处,甚至已经不足刚针粗。

谷鸪不由倒吸一口气,所有人看到这把短剑,都想到了府山一道脖子后的那道伤口。实在是完美吻合,若要找出能造成那样伤口的武器来,一定非这把短剑莫属。

“这把短剑,在场各位应该都没有见过,”贝尔侧身让开荷田,走到芙德面前,这个英国籍的见习骑士展现出强势的压迫感,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这个高大的女骑士,而芙德看了一眼手上的短剑,微微放下眼睑,他们俩本来身高相仿,但由于气势的不同,反而显得贝尔要高大许多,“芙德,这是你的贴身佩剑。”

“你怎么会知道?”芙德无视了他语气中的质疑成分,反而疑惑地发问,“你怎么会知道这把剑。”

“你一直把它藏在靴子里,不是吗?”贝尔的目光落在芙德的长靴上,这是一双长款皮靴,靴身盖过了大半小腿,配合芙德高挑的身材,显得风情十足。长靴很朴素,但如果细看,能够发现右靴内一侧有一个扁平的洞口,那是一个细长的皮袋。

这就是那把短剑的剑鞘了。

“我在学校听闻你的格斗术课程是同级中最优秀的,但这一路走来,你用的都是那把华而不实的细剑,可你的击剑成绩仅仅是达标,”贝尔望着这位同窗,眼神越来越亮,“你的姿势摆得很好看,但动作太笨拙了。”

“我的击剑成绩是最高分。”贝尔说到最后,甚至露出了一个难得的微笑,露出他一口白色的牙齿。

果然果然,太像了,看到贝尔的笑容,谷鸪心下终于肯定了一件事。

似乎是受到了贝尔这个笑容的感染,一直低垂眼睑的芙德居然也抬起头来,她对着这个正质询着他的同学,露出了相似的微笑。

看到芙德也笑了起来,贝尔反而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他有些发怔地看着芙德灰蓝色的瞳孔,不知道她为何而笑,这和他预想的反应不一样。

“真是细心的小伙子!”她笑得太爽朗了,以至于不像个被怀疑的嫌疑犯,她像个长者一样赞许地拍了拍贝尔的肩膀,随后理了理散在额前的头发,大大方方地说道:“没错,这才是我真正的佩剑,是我杀了府山一道。”

话音未落,舱内哗然。

她原来就是凶手,然而她居然这样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此时就连最先发出质疑的贝尔也有些吃惊,他似乎没有料到芙德就这样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她的表现简直就像一个在解谜游戏中被低龄的弟弟打败的姐姐一样,大方而愉快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她扬了扬手上的短剑,“就是用这把剑,一剑封喉。”

“芙德,你——”艾莉娜站在芙德的身后,惊讶地看着这个对她像妹妹一样照顾的日耳曼姑娘。

芙德回过头来,对艾莉娜抱以一个温柔的笑容,“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艾莉娜似乎还有话要说,被芙德的摇手打断。

芙德回身举起手,“人的确是我杀的,我无话可说,愿意接受审判。”

荷田从惊讶中恢复过来,疑惑地问道:“您一个最高骑士会的学生,为什么要杀害府山法师?”

芙德摇了摇头,“抱歉,无可奉告。一会信知局的人来,我自然会回法庭接受判决。现在你们是想将我禁锢或是监禁,悉听尊便。”

荷田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眉头稍皱,随后取走了芙德手上的短剑。芙德双手抱头,一副听候处置的样子。

“那社长的死和你——”卧烟谷人正要继续发问,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嘣!

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贝尔突然一脚踹向芙德的腹部,芙德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飞了出去。

这个突然的变故,显然再次让场面变得混乱起来。

“贝尔阁下,你为什——”

没等别人发问,贝尔再次出击,举剑斩向倒在地上的芙德,芙德这次总算有所准备,反应极快,向后一滚,躲过了这次袭击。

但显然上次攻击对芙德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她后滚躲过一劫之后,立刻吐了一口淤血。

“为什么!”贝尔睁大眼睛,咆哮道,“为什么要杀他!”

他和刚刚微笑的时候判若两人,似乎受了极大的打击,怒目圆睁,好像有要芙德整个人吞下去的愤怒。

“杀人凶手!怎么你还能笑出来!”贝尔再一次举起剑,暴怒地砍向芙德的右肩,想要把她砍成两半。

贝尔的动作让在场的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竟然没有阻止他的动作。

芙德的短剑被夺,无法招架,只有慌忙闪躲。

“你曾许诺守护正义!你曾誓言不欺凌弱小!”贝尔已经陷入了疯狂,手中的长剑不停落下,“为何要杀害一个已经耗尽生命和魔力的老人!”

“学院赐予你剑与勋章,你却用卑鄙的手段侮辱自己的所学!”

“你根本不配活在这世界上!”

“公平与正义!你的骑士精神,都被这野蛮的日耳曼人的剑刃抹杀了!”

尽管到处躲闪,芙德但是被骑士剑砍伤几处,最严重的一道伤口从她的左肩往下一直延伸到肋骨,她的衣服被划得破破烂烂,衣服的破口出渗出鲜红的血液,血液因她的躲闪,洒落在机舱座椅上和地板上,显得可怖非常。

尽管状态很疯狂,贝尔的剑却异常平稳,每一击都是直击要害,表现出出色的剑术基本功,这让哪怕身手矫健的芙德叫苦连连。

芙德不停后退,直到退到了机舱的最前端,无法继续后退,这时荷田终于反应过来,他不再和其他人一样呆呆地看着这疯狂的乱象,快步走上前去,像一开始一样,挡住了贝尔的攻势。

“贝尔阁下,您冷静一点!”荷田看着这个莫名暴怒的年轻人,发现他的眼睛里有着许多复杂的情绪,并且含有泪珠。

他居然流泪了。

“您怎么了?”在荷田漫长的生命中,见过许多次这样的神态——那都是极端情绪宣泄时的神情,是近乎崩溃的放纵。

“我要杀了她!”贝尔咆哮道,他用力想要挣脱荷田的桎梏,但剑依然纹丝不动。

不知道为什么贝尔会变成这样,但荷田明白他此时痛苦非常,已经有些失去理智,出声安慰道:“杀人不能解决问题,我们可以换个方式。”

贝尔依旧一动不动,眼泪从他的脸上留下来,他的脸上满是痛苦、疯狂和哀戚。

他没有回应荷田。

“到底发生了什么?”荷田轻声问道,此时场面有些尴尬,气氛陷入一种奇异的沉默。

芙德捂着身上的伤口,原本扎好的头发变得散乱,背靠舱壁坐着,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连看一眼别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艾莉娜在一旁看着芙德的惨状,不禁捂着嘴,流下了眼泪,她飞速跑到芙德身边,但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贝尔身上,他依然保持着握剑的姿势,荷田慢慢放开手中的剑身。

剑突然落到地上。

贝尔松开了手,身子一软,跪倒在地。

他头颅低垂,双目通红,除了还有呼吸之外,几乎就像个已经死去的人。

大田夕走到贝尔身边,跪坐下来,柔声问道,“贝尔阁下,到底怎么了?”

贝尔听到大田夕的声音,身体猛的一颤。

他张开口,嘴唇不停颤动,似乎要说什么。大田夕身体前倾,更加贴近他,想要听清他的话。

“什么?父…亲?”大田夕说道。

父亲!

谷鸪在心中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握紧了手中的铭牌。

“您说什么——府山先生是您的父亲?”大田夕突然坐直身体,捂住嘴,显得十分吃惊。

谷鸪托起手中的铭牌,铭牌的正面刻着这块铭牌所有人的名字。

“道格·鲁索”

道格·鲁索,这是府山一道的英文名,也是他在英国时的常用名。这个姓或许源自于他的英国商人父亲,也传承同样给他的私生子。

他的私生子,就是贝尔·鲁索。

谷鸪的脑中已经可以勾勒出这个故事大致的轮廓。

原来如此。

谷鸪想起来贝尔手上戴着的那枚魔法戒指,那想必就是府山一道送给安娜的礼物吧。

想到这里,他带着悲悯之色看向贝尔惨淡的背影,有些理解了他刚才的行为。

“什么?!”荷田管家也被这个消息震惊,“府山法师是您的父亲?”

“那不是,那不是……”荷田管家露出难得的慌乱之色,父亲死于儿子的眼前,虽然他不是最后的杀人凶手,但府山由于和他争斗而耗尽心力,他甚至算得上半个同谋。

此时在府山的儿子面前,他心中愧疚之情愈深。

“你是一道的儿子!”海老杜夫也不由惊呼,“我从没听过他有什么子嗣——你是西方人面孔,你是他在英国的私生子?”

贝尔似乎还沉浸在在痛苦和绝望之中,但还是轻轻点头。

谷鸪没有猜错,他果然是府山一道的私生子。

那么刚刚的推论也十有八九是成立的,他早已认出府山一道就是自己的父亲,在得知府山一道死后,一直压抑心中感情,排除怀疑对象,寻找凶手,直到确定凶手就是芙德后才爆发情绪。

该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这种变故呢?

谷鸪不由想到。

从未见过的生父,还来不及接触,就立刻失去。如果用怅然若失的心情去面对,会被血脉里的感情所苛责,反之,如果嚎啕大哭,又根本没有酝酿这种悲伤的沉淀。

人生凄苦难言之事,不过如此吧。

无怪乎贝尔的行为几近癫狂,又突然跪地沉默,骑士学院教会他坚忍的态度,使得他能冷静地分析案情,但没有人能告诉他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情况。

当深夜之际,年轻的贝尔无数次地在脑中假想自己的父亲如何,将自己父亲的形象套用在那些骑士故事的主角上。现在这个本应该光辉伟大的男主角,却满头白发,蜷缩着身子倒在了机舱一角。

他甚至应该对父亲怀有怨恨之心,他的母亲独自将他养大,将他送入最高骑士会。如果他的父亲不是这样不负责任,也许命运并非这样,他和母亲也不会经历诸多坎坷磨难。他理应上前苛责自己的父亲,质问他的过往种种行为,以一个男人的身份责斥他毫无责任心,辜负了自己的母亲。

他谨守骑士精神的约束,应该用骑士的言辞去让府山一道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他或许坚强到不向他倾诉自己儿时的艰辛,但绝不该连得到抱歉的机会都没有。

机舱里的其他人都静静看着这个跪在地上默默流泪的年轻骑士,海老杜夫在旁不住叹气,芙德则倒在地上痛苦呻吟,艾莉娜从自己的行李里取出急救包,在做最基本的止血措施。

整个机舱里就只有这微弱的叹气声和呻吟声,连飞机里的气流噪音似乎都被气氛感染,变得低沉不已。

“十年未见老友,不想今日一见就遭逢变故,”海老杜夫望着地板,似乎是喃喃自语,他回忆贝尔和府山一道的面孔,发现两人眉目间确实有不少相似之处,于是在他的脑中,贝尔的背影和那时的府山重合,使他不忍去看跪坐在地上的贝尔,“当年,我和你父亲曾经恣意大阪——”

就在海老杜夫回忆当年时光之际,一直低头沉默的贝尔却突然又有了动作。

他飞速从跪姿中起身,双腿一蹬,绕过还有些恍惚没有反应过来的荷田管家,对着倒在角落的芙德,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这一刻仿佛时间停止。

由于贝尔的动作太快,荷田管家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绕过,其他人虽然也注意到了他的行为,但他已经离芙德和艾莉娜极近了。

他右手食指上的魔法戒指绽放出蓝色的光彩,芙德和艾莉娜都睁大眼睛,惊恐地望着突然冲过来的贝尔。

他想杀了芙德。

大脑已经反映过来,但动作却跟不上。

这一瞬间,芙德想要推开艾莉娜,但抬起手的速度似乎已经跟不上魔法戒指的施法速度,她肩上的疼痛更是让这个瞬间显得无比漫长。

荷田管家双眼已经变得血红,速度极快,就要追上贝尔。

但贝尔什么都不需要做,他右手的魔法戒指的光芒璀璨夺目。

这颗戒指上到底刻写了什么魔法?没人知道。

来不及了。

荷田都追不上,更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事件发生。

贝尔背对着所有人,除了芙德和艾莉娜外,没人知道他此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也许是畅快,也许是悲恸。

然而。

就在这个认定芙德必死的瞬间之后,就在下一个瞬间。

一只手握住了贝尔的右手。

这是一只纤细修长的手,它微微扣住贝尔伸出的右手,同时也遮住了贝尔右手食指上魔法的光芒。

这只手凭空出现,就像是从天堂伸出的天使的柔荑,甚至连手臂部分都没有出现。

它就这么悬空在半空中,扣在贝尔的右手上,贝尔似乎也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手上又多了一双手。

但这不应该只是凭空出现的一只手。

手臂部分开始出现,先是手腕,然后是小臂,随之而来的是相对称的另一只手,和这只手一样修长的葱指,和这只手一样白皙的手掌。

一颗稍稍前倾的头颅出现在其后,颅上的面容精致难言,两道清淡墨眉,眉下秋一寸微闭,鼻子好似玉山的一半,双唇像是朱红的双笛,一绾黑发都被扎在颈后,面上虽无表情,但愁绪仍似薄纱覆面。

在场的所有人都认得有着这样独特气质的面孔。

这张脸和稻荷公主大田夕一模一样,连脸上的哀愁浓淡都差之不多。

唯一有区别的,就是这张脸上画着艳妆,双唇似血,面容雪白,玉簪别在黑瀑似的发里,像极了浮世绘里的公主。

同脸一起出来的是滑落到上臂的缩缅质地紫红色宽袖,一条花蔓图案缠绕着袖口,从这条花蔓伸展开去,就像正在生长的藤蔓,这红色的花瓣布满了整个和服。

很快,谷鸪就见识到了这件和服的全貌。少女的身姿像被编织着一样在半空缓缓显露而出,紫红色的和服被空间另一端的风吹动,直到它的主人完全出现才重新贴合在少女的身上。

她闭着眼睛,但一只手仍扣在贝尔的右手上,而贝尔半跪在地上,这画面就像一个公主在在为骑士低声祝福,授受勋章。

不过是东方公主和西方的骑士。

随后,这个人偶似的美丽公主,稍稍抬起了她的手,露出了贝尔右手食指上魔法戒指,这枚戒指上的符文安在,不过那危险的蓝色光芒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像被这个少女抹掉了一样。

危险消失,这时人们才有空闲来观察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女。

她长得和大田夕一模一样,如果不是大田夕就站在一旁,几乎所有人都会认定这个少女就是大田夕,对此最震惊的莫过于正对着少女的荷田管家。

大田夕因为目盲,仅凭魔力场难以完全看清人的面貌,况且,就算看得清,她恐怕也无法辨认出这是自己的样子。

但与大田夕朝夕相处的荷田管家不一样,他惊讶地望着这位天外来客,尽管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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