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冲道:“看来皇上自有一番道理,那方正安等人上书的理由又是为何?”朱由检道:“方正安他们所持的道理,朕根本不以为然,简直是小题大做,危言耸听。你跟朕到御书房来,朕要你看几份奏章,咱们再详谈。”凌云冲颔首道:“是。”跟着朱由检去到御书房。
此时的大明王朝已是弊窦丛生千疮百孔积贫积弱,广大官员贪污腐败,肆意掠夺国家公共资源,这突出体现在对驿站的使用上。驿站是国家工具之一,原本为传递军情和差遣命官之用,然而明末的官员徇私舞弊,无孔不入,官员及其亲朋好友依仗权势,甚至在鬻贩贸迁、游山玩水时,也占用驿站资源,致使驿站用于公务者不足十之一二。
他们如狼似虎迎来送往,在常例食宿供应之外,还敲诈勒索,公差旅行,蔚为大观,弄得驿站入不敷出,成为国家之累。为贴补驿站开销,驿夫、驿卒甚至被逼得卖妻鬻子。广大官员却乐得占便宜,对此腐败现象视而不见,敢于向皇帝建言者更是寥若晨星。
这稀疏的一二人冒天下贪官之大不韪,向崇祯皇帝提出裁撤驿站、治理腐败的建议,期望使试图励精图治的崇祯皇帝能更清楚地了解当时官场的情形,以便在改革中对症下药。崇祯皇帝对魏忠贤是深恶痛绝,欲除之而后快,东林官员也是如此,所以他们达成了一致。
旁人或许认为魏忠贤是个大奸大恶,可是在天启皇帝看来,魏忠贤却是个听话又好用的得力助手。这个魏忠贤既缺乏才干,又缺乏人品,是精通权谋擅长党争的宵小之徒,得势后倾全力结党拉派,经营自己的山头,和东林一大帮人针锋相对。
恰恰因为魏忠贤是个这样的人,天启皇帝才会放心地把朝政交给他,因为宦官魏忠贤所依仗的是皇权,他的权力几乎完全依赖于皇帝的信任,一旦他失去皇帝的信任,他就会粉身碎骨,连灰都剩不下。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
天启皇帝用他是既安全又可靠,还可以制约东林一党独大。说他没能力?下面那么多官员又不是吃干饭的,只要不出大乱子就成,天启皇帝还要干木匠呢。于是,魏忠贤凭借他的邪恶智慧和对天启皇帝无比的忠诚斗倒了东林党。
在魏忠贤时代,魏忠贤专权乱政,排除异己,他没做什么实事。魏党之外的东林官员呢?他们为了重振朝纲,只得将有限的精力投入到无限的倒魏大业中去,当然也没有太多的精力做实事。
魏忠贤死了,这场大戏才刚刚开始。明朝官员对皇帝指手画脚品头论足由来已久,远的不说,朱由检就仅从他爷爷万历皇帝和他哥哥天启皇帝两朝的耳闻目睹,他也了解不少。他父亲只做了一个月的皇帝就不提了。
这些大臣特别是言官们,喜欢把芝麻说成是西瓜,他的前辈们早有领教,今天在驿站这个问题上,他也作如是想,他认为,他们个个存有私心,裁撤驿站损害了某些官员的既得利益,所以他们才极力反对。
就在凌云冲还没到来之前的一刻,朱由检坐在御书房的书案前,看着内阁呈递上来的紧急奏章,感觉脑袋都快炸了。他拍着脑袋看着面前的几份奏章,一份是关于辽东兵变的,一份是关于浙江风灾的,再一份是关于陕西山西两地饥民闹事的,另一份是关于蒙古诸部年赏的,还有两份是关于裁撤驿站的。
这段时间,朱由检一步步的粉碎阉党斩除奸佞,着力于肃清奸党平反冤狱,对遭到魏忠贤迫害的人士,应开释的具开释,应褒赠的即褒赠,应荫恤的应荫恤,应复官的就复官,应启用的就启用,并且下令,拆除所有魏忠贤的生祠,折价变卖资助边饷。一时间,大明朝竟有了春暖花开、柳暗花明的政治新气象。
可是刚刚有比较不错的景象,这才过了几天,就出现了这样的事情。这些所有问题中,最核心的问题就是财政问题,其他一切问题都是财政问题派生出来的。
解决了财政问题,其他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不解决财政问题,则纵然是其他问题暂时解决了,必然还会再度爆发。而财政问题的核心与关键就是国家赋税收入太低,低到到了威胁国家本身存亡,民族存亡的地步。
过去这个问题没有暴露出来,并不意味着这个问题不存在,而仅仅是因为国家没有遇到大的挑战,而在连年战争,连年自然灾害的情况下,以最尖锐的形式把这一问题暴露了出来。
凌云冲跟朱由检走到御书房外的走廊上,守侯在此的内侍太监王承恩立刻迎上,躬身行礼道:“皇上。”朱由检道:“你就在此候着,未经传召,不得进来。”王承恩应道:“是。奴才尊旨。”说着躬身退在一旁。
朱由检带着凌云冲走进御书房,示意凌云冲关上房门,凌云冲猜想他可能会说到高寀,此人通敌之事正在调查当中,自然是不能外泄。一进去之后,朱由检就走到书案前,随手翻看起刚才看过的奏折。
凌云冲把门关好后,回转身走过去。朱由检看着奏折,不禁叹了一口气。凌云冲见他愁眉深锁,忧心不已的神色,问道:“皇上为何摇头叹气?”朱由检道:“小凌,你过来看。”
凌云冲走近书案前,朱由检将手上的奏折交给他看,指着书案上的一本奏折说道:“这份是浙江风灾的急报,朕已经叫户部派人前往赈济,这还不算严重的。”指指另几本奏折又道:“你手上这份奏章,还有这些,都是陕西山西各地官员上奏的,晋陕两地旱疫成灾,连年失收,当地的官府还征收重税,结果被饥民打死,地方官员要求朝廷派兵镇压。
但如今边关战事吃紧,就算派兵镇压,也根本调派不过来。辽东建州虎视眈眈,西北蒙古蠢蠢欲动,必须谨防蒙古连合各部大举进犯宁夏关,北疆兵马点滴调动不得,否则建州难以抑制。
尤其是陕西山西方面,一个处理不好,导致民意沸腾,激起民愤民怨,流民起义必定会以燎原之势扩散,一旦演变成大变乱,影响极其恶劣,后果极其严重,局面肯定会一发而不可收拾,造成的后果也难以想像。朕左思右想,这实在是两难的境地。你说朕应该怎么做?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凌云冲微一沉吟,将奏折放回书案上,说道:“皇上,眼下当务之急是全力赈济灾民。本来就没粮食,百姓也没钱,一些奸商还坐地起价,粮价陡然提升。朝廷倒是派人赈灾,可调拨的粮饷,却没有落入百姓手里,都被那些经手的贪官污吏层层瓜分了。
自嘉靖年间起,田赋由征粮改为征银,但地方官府在征收朝廷规定的正税之外,还要征收火耗、羡余等附加税,称为耗羡。耗羡除一部分用作地方财政外,其余的或用来贿赠上司,或被地方官吏吞没。
而那些贪官污吏欲壑难填,致使耗羡的征收量越来越大,百姓负担愈来愈重。遇今饥荒之年,臣建议皇上革除征收耗羡的陋规,采取严刑峻法,对那些贪墨赈灾钱粮的官吏绝不姑息,以保一方太平。”
朱由检点了一下头,说道:“这两点朕也有想到,前几天朕已下旨擢监察御史火速去办。只是仅此做法未能妥善,除此之外还应怎样?你继续说。”
凌云冲联系前一阵了解到的时事情况,说道:“不久前陕西澄城县发生民变,知县被杀,现在皇上手头上又收到同样情况的奏章,可见这类事情已呈愈演愈烈之势。如今晋陕两地连年失收,百姓苦无生计,而地的官府还要催逼他们交缴赋税,这样无疑是雪上加霜。
如果皇上再派大兵镇压的话,臣只恐怕到时官逼民反,那就绝非社稷之福了。古语有云: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但凡有一条活路,灾民也不会铤而走险。
以臣之见,倒不如免收晋陕两地的赋税,给他们一线生机,休养生息,这样一来也就免除了当地官府催税的为难,二来也可以免去一场不必要的兵祸。臣这个解决方法,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朱由检微一点头,说道:“你的意思朕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方法对于广大百姓无疑是雪中送炭,但是有些心怀不轨之徒却是趁机作乱,蓄意生事,不处置那些煽动饥民的闹事分子,叛乱队伍势必做大,朝廷颜面何存?社稷岌岌可危也是可以预见,这正是令朕头疼的问题。”
凌云冲道:“皇上所言极是。诸贼穷饿之极,无处生活,与其勉强度日,不如铤而走险,兵至则稽首归降,兵去则抢掠如故。此必然之势。如果放任自流,他们必定抢掠上瘾,所以应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狠狠的教训,对那些居心叵测者更应沉痛打击彻底剿灭。臣建议皇上钦点总督,统管军政大权,负责招抚事宜,如若招抚失败,再用军队清剿。抚剿结合,双管齐下。皇上以为如何?”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寇亦我赤子,宜抚之。朕不想自相残杀,以免建州趁虚而入,殃及了天下苍生。然而剿灭乱党也是必须,待会儿朕拟诏下令,让晋陕两地官府对未造反的饥民要从优赈济,对那些草寇流寇,一定要全力清剿。说到招抚,如今朝廷没有钱银来招抚那些叛贼乱党,结果这些人最终还是只能走上叛乱的道路。所以解决财政问题才是首要关键。”
说着指着书案上的另一份奏折说道:“这一份是关于辽东兵变的加急文书。宁远十三营中,有一营士兵因屡次拿不到兵饷,又听信军官煽风点火,一怒之下一哄而起,闹出了兵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