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关怀口气的道:“尽管你从不怕死,但是我却觉得,你这条命不管怎么样也要留下来,将来享享晚福啊。”说着拍拍凌云冲的手臂。
凌云冲的眼神中流露出感动,似疑似信的问道:“真的有福可享?”他自从踏上卧底这条路,生死问题都没得思量,更别说将来享什么福,他只求能够全身而退已是最为难得,就怕连这个期盼也难以达成,所以此时他听朱由检如此许诺,不由得心中一动,但他对自己的处境也有着清醒的认识,朱由检这样说不过是因为一个共同合作的目的而已,使的是拉拢人心的手段,而一旦成功之后,他还会不会想到要关怀自己、了解自己呢?这可未必。
虽然这样思索到了,但凌云冲还是选择诚心帮助朱由检,其实他很清楚,成功了,成就的是别人的侠义之名;失败了,死的不过是自己这个的无名小卒。险路之行,往往是过得了今天,才知道活得过明天,将来?谁知道呢?享福?能去想吗?
朱由检见他脸上复杂变换的神情,点头信誓旦旦的道:“一定有。”凌云冲诚恳的望着他,说道:“那我答应你,不管怎么样也要保住这条命。”两人相视一点头,均是一笑。
朱由检道:“方才听福叔说,你自言是个风流浪人,不过依我看,似乎不太像啊。”
凌云冲呵呵一笑,道:“那你认为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朱由检微微一笑,道:“初看之时,或许会这么觉得,但是细观之下,未必如此啊。我倒觉得凌兄骨子里稳慎端雅,一身正气,即使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也是分寸得当,不失潇洒君子之风。”
凌云冲淡淡一笑,道:“你就信我如你所说的这样么?”
朱由检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咱们在这个客栈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虽然没说上过几句话,可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这点识人之力,我自信还是有的。更何况若凌兄真是一个轻浮胡闹之人,又怎可能卧底于东厂多年?孙将军选人用人,又岂会这么糊涂呢?我相信我这双眼睛,我更相信我的眼力。”
凌云冲笑道:“朱公子心明眼亮,目光倒是精深犀利啊。”朱由检笑道:“凌兄的眼光亦是不俗啊。”
凌云冲听闻此言愣了一瞬,不知他这话何意,还未开口,又听得朱由检道:“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你不但要保住自己这条命,他日你若找到能生死相许的女子,一定也要把她护好。”
凌云冲一怔,心道:“难道他刚才见我抢上扶着任青阳,完全没顾自己安危,被一把钢刀架上脖子,若不是福叔换了别人,只怕我早已性命不在。啊,对了,还有他听福叔和我说到,那晚上我和任青阳什么什么的事情,估摸着他已觉得我瞧上了任青阳,才出此言的吧。”
想到这里不禁心中一热,自己本来就是喜欢任青阳了,甚至见她出现半点问题,一点麻烦,自己就全然不顾及自己安危,挺身而出,性命相护,这情只怕已是不浅,刚才见她晕倒,自己便情不自禁的去扶她,可能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份情意已重,非一般了,倒是朱由检这么一提,霎时间明朗起来。
凌云冲笑了一笑,掩饰道:“三山五岳,大江南北,四海浪荡,我倒是见过不少,就是没有一个能闯进我心里的。”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不自觉的想起了任青阳的眼神,如同夜空的星辰一般,不经意的就划过他的心田和脑海。
在曾经的日子里,他见过的多少女子,唯有任青阳,空灵出尘,目正神清,一双明眸仿佛望进了他苍凉而沉静的心境,惊起点点涟漪,闯进了他心里。
朱由检道:“有的,也许很快就会遇见的,说不定已经遇上了,难道凌兄自己没有觉察到吗?”说着细细观着凌云冲的神态,他的眼神似乎凝住了,好象被自己说中了。谁知,凌云冲淡淡一笑道:“没那个命。”但见他温润英俊的脸庞上,略显沧桑,神情有些落寞。
朱由检直白的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任青阳有男子的豪情气概,也有女儿家的妩媚娇俏,她是我所见过的女人中最特别的一个。凌兄喜欢她吗?”
凌云冲朗朗一笑,掩饰道:“她的确是个好女子,至于喜不喜欢,我从来没想过。”朱由检知他不承认,笑道:“凌兄忍辱负重,独自深入虎穴龙潭,不与外人道,单凭这一点,朱某即是佩服之至。你为人这般仗义有情,会有一个好姑娘等着你的。”
凌云冲浅笑一下,心道:“但愿如此。”随即转移话头反问道:“听你所言,似乎你已经找到了心爱的人,说来听听啊。”
朱由检似有意似无意的道:“也许每个男人的一生中,都在等着他的比翼鸟,我的家,庭院深深,恐怕是飞不进来啊。”说着脸上显出一丝苦笑。
凌云冲哈哈一笑,说道:“这也未必呐,你不是已经出来了嘛。”
朱由检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似的右手一拍桌子,笑道:“对呀,我不是已经出来了嘛。”两人相望大笑。
话分两头。许显纯一出方正安房间的门,就在走廊上急跑,听见凌云冲朗朗的笑声,见他和朱由检正谈笑风生,喝酒猜谜。
这时刚才在厨房烧水回来的侍卫吴非提着茶壶走到桌子边,道:“王爷,你少喝点酒,这水烧好了,你喝点茶解解酒吧。”说着给朱由检倒茶,自己也坐了下来。
凌云冲瞥眼看见楼上站着的许显纯,对朱由检笑道:“哎呀,好玩吧,哈哈哈哈哈……”朱由检歪头看见许显纯,顿时心领神会,一同笑起来,笑许显纯着了他们的套。
凌云冲心念一转,说道:“再来一道,这个迷看你们谁可以把它射下来。听好啊,乞丐饿极捡黄连,射四个字。”
朱由检随即接道:“自讨苦吃。”凌云冲笑道:“朱公子真是心思灵敏,佩服。这一杯我喝。干。”说着干了那碗酒。
朱由检笑道:“过奖,可是这个苦头却让他人给讨去了。”说着哈哈笑起来。凌云冲笑着给朱由检倒酒:“来,再喝一碗。”三人又大笑不停。
许显纯见他们若无其事,玩兴正浓,心下颇是费解,扫视了大堂一圈,忽然思量到另二档头出了问题,怒气冲冲跑回房间,开门便闻到异味,立刻用手捂住口鼻,见赵小兴仰在床上,陆超昏在桌上,不禁大惊失色。一凑近蜡烛,忽然找到了迷香来自何处,一把手掌拍掉蜡烛,扔到老远,怒目大睁,自言自语道:“有机可乘,有路可逃的时候,他们居然还围坐着谈笑风生。这到底搞的什么玩意儿。”这盘仗没占到便宜,只得坐下歇气。
第二日清晨,任青阳在自己房间的床塌上醒转过来,兀自觉得有些头晕,过得一会儿,方才感到好转。她揉了揉太阳穴,回想起昨天晚上自己晕倒前的那一刻,是凌云冲抢上前来抱住的自己,刹那之间,只觉心头莫名的一跳,刚刚这么想到,没来由的一阵欣喜,但也没有再往下猜测下去。
她慢慢从床塌上下来,坐在火盆边,提起茶壶倒了一碗热水喝着,思前想后,已有眉目,自己开始找福叔做这件事,就遭到福叔反对,责备她报仇心切,如果现在杀了东厂几个档头,也杀不了魏忠贤,反而五福客栈会不复存在。
任青阳不但要放走朱由检,也要趁档头们昏倒的时候杀掉他们,福叔是不同意她这么做的,这时候刚好凌云冲找到她,任青阳便同意他来帮手。任青阳想到,昨天自己也晕倒,除了福叔下的手不会有别人,随即下得楼来,在大堂里,见朱由检和方正安等人正在吃早饭,朱由检向她点头打招呼,她不顾得去问候,便走去客栈后院,她要找福叔问个明白。
任青阳在客栈后院里找到正在劈柴的福叔,开门见山的问道:“为什么?”
福叔听得她口气平静,但声音带有不满,于是道:“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任青阳傲气的道:“你以为我杀不了那几个东厂番子?”
福叔摇头,停了下手上的活计,走到她面前,说道:“我相信你一定杀得了这几个东厂番子。”
任青阳追问道:“那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去做?”
福叔答道:“因为你要杀的是魏忠贤,而不只是现在待在客栈的这几个东厂番子。”
任青阳听得福叔这番话,一时语塞,自知这趟是不应该做的,自己却没有能够管住自己。
福叔低低叹了一口气,微微责备道:“明知不该为,却偏偏任性而为,如果这趟一举杀不了魏忠贤,五福客栈便血流成河,是你愿意看到的吗?”
任青阳听了,无言以对,那当然不是她愿意看到的,这趟行动确是有些鲁莽任性了。她心念一转,随即想到刚才下楼看见朱由检没有走成,灵机一动,问道:“姓朱的他们怎么没有走呢?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福叔意味深长的说道:“有些事情,可以做,却不可以解释。到时机成熟之时,你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
任青阳心想,那就是不能再问下去了,他的身份也许不是当初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又问道:“那是什么时候?还要等多久?”
福叔道:“很快,不用等太久。”任青阳道:“我以前以为你只是这个客栈的掌柜,现在看来,你是如此的深藏不露。不但武功奇高,来头也是扑朔迷离,也许五福客栈真正的老板是你才对。”
福叔笑了起来,道:“这十几年来,我能把你教得这般机敏聪慧,我很欣慰,也是我最自豪的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