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天提心吊胆的生活和心惊肉跳的折腾,永福真的感觉到了累,躺在医院走廊上窄窄的长条椅子上就睡着了。也许真的是心力交瘁,永福睡得格外香,竟然还做了一个梦,梦到了自己像只鸟儿一样在天上飞,天很蓝,也很高,他在蓝天里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忽然又来了一只鸟,永福赶紧飞过去一看,竟然是素芬,他很高兴,急忙扑过去,想把素芬搂在怀里,可就在这时,突然又从云层里飞出一只老鹰。那老鹰长得很像素芬她妈,恶狠狠地冲着她俩扑过来,把永福吓得赶紧松手,眼睁睁地看着老鹰把素芬给叼走。他哭着喊着要去把素芬给追回来,可是怎么追也追不上了。
唉!这都是素芬他妈逼的!
好不容易把这一夜熬了过来,一大清早,永福就跑到医院外面想去给素芬买早点。县城和城市就是不一样,早晨的人不是很多,除了几个起早摆摊的外,整条大街冷冷清清。永福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家刚刚开门的供销社,就迈步走了进去。供销社和青岛的商店不一样,里面除了卖日用百货之外,还兼销售各种农具。永福百无聊赖地在里面转了一圈,在柜台上给自己买了一盒大前门香烟。把烟装进口袋里刚要往外走,他忽然觉得不对,因为在青岛大前门香烟是需要供应的,每家每户只有到春节或国庆节的时候才能够凭票购买一条,价格是三毛八,平时要抽只能买黑市的,是伍毛伍一包,而这里却只需要三毛九就可以随便购买。永福站住了,下意识地再次回头看了看货架,发现除了大前门之外,青岛卷烟厂生产的“双马”、“白金鹿”这里都有卖,而且全部都是平价。永福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心里一阵狂喜,但他没有说什么,就直接奔回医院了。
吃过了早饭,素芬的脸色也渐渐泛起了红晕,女医生专门过来查看了一下,看来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就小声地嘱咐素芬道:“以后可一定要小心,而且一定要有避孕措施,千万不敢再有第二次了。”
女医生的话把素芬给臊得脸通红,低着头连女医生的脸也不敢看。永福站在一旁也很尴尬,对女医生表示千谢万谢。女医生也因为都是青岛老乡又是同学的亲戚,客气地说:“以后再有什么事直接过来找我就行了。”
永福心说:妈呀,可不敢再有事了,这一次就已经剥了一层皮,再捣鼓这么一回,和要了我的命有什么区别?但是表面上他没有流露出来,只是红着脸再次感谢女医生的帮忙,然后就扶着素芬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永福忽然站住了,返回来问了女医生一个问题:“这里为什么有这么多的青岛烟啊?”
女医生说,禹城是全国定点的烟草产区,烟厂到这里拉烟草的同时要给这里留下一定指标的配额,而这里的生活条件还比较穷,大部分人都抽旱烟,除了家里有什么事外很少有人买纸烟抽,所以就有很多。
永福恍然大悟。就再次谢了女医生,拉着素芬走出了医院大门,他没有往火车站的方向走,而是直奔那家卖烟的供销合作社而去。来到供销社门口,永福把自己身上的钱数了一下,又问素芬身上有多少钱。素芬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就说:“出门时我妈给了我八十多块钱以防万一,这不都在这里一分没动。”
永福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贴近素芬的耳朵说:“我告诉你一个大好消息,咱们这一次没有白来,大姐,我们就要发财了!”
素芬莫名其妙地望着永福,问怎么发财了。永福说:“你别问了,这一趟咱们可算是来着了!把你身上的钱都拿出来,只留下买车票的钱就行了,其他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素芬说:“那不行,你必须要告诉我怎么发财了,要不然回家我妈问我那八十多块钱上哪儿去了,我可不好交待。”
于是永福就凑到素芬的耳朵边,把今天早晨的发现以及青岛的行情对素芬说了一遍。素芬一听,也兴奋地瞪大了眼睛,脱口就说:“要是早知道有这好事,咱们还不如早点怀孕过来流产呢,那样的话我们岂不是早就发大财了?”话一出口,素芬这才发觉自己因为一时激动说漏了嘴,赶紧用手捂住,偷偷地看了永福一眼,见永福正用异样的目光望着她,不由地低下头,自己感觉脸热得烫手。
当下,两个人也不再叨叨,径直进了供销社的门,除了留下买车票的钱之外,把其余的钱全部都买成了在青岛非常走俏的双马牌香烟。供销社的售货员吃惊地望着眼前这两个年轻人,甚至都不敢相信,竟然有人一次花这么多钱来买摆在这里根本就无人问津的高级烟。永福大概看出了售货员目光里的疑问,就淡淡地说自己是出差来这里办事,买几条烟处理一下关系。
永福和素芬这次所买的烟,全部都是市面上非常紧俏的双马,按照青岛当地的黑市价格,一盒他们就可以赚到一块多钱。一路上,永福一直都在算他的小九九,兴奋得竟然一宿没合眼。他的心大概早已经飞回了青岛,似乎正在和小烟贩子们讨价还价。他搂着已经在他怀里柔柔睡着的素芬,心里是波涛汹涌,也许这真的就是命运的安排,命里注定他陆永福就应该发这个财。如果没有素芬的意外怀孕,如果没有素芬妈的逼迫,如果没有素芬嫂子的指点,如果没有他“姐夫”的无私援助,那么这一切都可能和他擦肩而过,因为他实在找不到任何能让自己到这个地方来的理由。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运气”,而这个叫做运气的家伙往往都是慌慌张张地来,又慌慌张张地去,极有可能在一闪念中出现,又在一闪念中消失。想到这里,永福长舒了一口气,连续几天压在他心底的那股恶气,终于被这意外的发现给清扫得干干净净!
永福和素芬所乘坐的火车到达青岛站的时间是早晨七点。他的脚还没等落地,手里的行李就被车下的一个人给接住。永福急忙抬头一看,却被那人的长相给吓了一跳。这个人长得实在太丑了,丑得简直不好形容。这伙计本来长相就不怎么靠谱,偏偏着装打扮又不同于常人,两只袖子往上一撸,胳膊上一边刺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龙,一边纹着一个龇牙咧嘴的凤。永福一见这伙计这身和歹徒没有什么区别的打扮,双手便本能地往自己怀里拽行李。那人笑了,用一口纯正的青岛话对永福说:“小哥,我帮你拿着行李吧,你照顾好大姐就行了!”一边说,一边把两个包往自己肩膀上一背,对永福自我介绍,“小哥,你别看我长得难看,可咱有一颗红亮的心。车站上都认识我,谁不知道这是我‘2185’的地盘!”
永福一看也没招了,只好把行李交给他,自己一手搀扶着素芬,另一只手还不放心地拽着旅行包的一个提手,唯恐被这个自称叫做“2185”的家伙把那一袋烟给拐走了。看来,“2185”还真的没说假话,从站台走到出站口,几乎每走两步都能遇到他的熟人,隔着老远就跟人热情地打招呼,“大哥上班了啊?”“大姐你这急火火地干什么去?”
出了站,“2185”把肩上的行李放在永福面前,嬉皮笑脸地说:“小哥,混口饭吃不容易,你看着给个三毛五毛够买俩火烧钱就行了,千万别多给啊,多给我和你翻脸!”
永福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把已经揉成一团的钞票,却一张毛毛都没有,全是一块的,只好从中抽出一张,心疼地说了声:“算了,给你一块吧,都不容易!”
“2185”双手接过了那一块钱,兴奋地给永福敬了个美式军礼说:“大哥,我祝你两口子永远幸福!我里面还有业务,有什么事你直接过来,只要提我‘2185’就行了!”说着,就跑到了停在路边的一辆自行车旁,从一个大纸箱里拿出一根绳子,再一次朝着永福做了个手势,意思是我要进去了。永福一看,那是个松下2185电视机的包装箱,忽然明白过来“2185”的意思,对着素芬“噗哧”一声笑了。
说实话,我一直想不明白的一件事就是,永福究竟是如何和“2185”这样的人成为好朋友的。说起来这“2185”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伙计,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可只要一提“2185”这个阿拉伯数字,火车站里里外外的人都知道。这伙计长得黑不溜秋像个瘦猴,两条比筷子粗不了多少的胳膊上各纹着一龙一凤,只要一看他那副长相,就很容易和歹徒挂上钩,好像是严打都跑不了的主,可实际上“2185”的“职业”就是在火车站帮上下车的旅客提包送站,无论见了谁,脸上始终都堆着笑容,嘴巴像抹了蜜一样甜,见了长胡子的就称大爷,见了扎辫子的就称大姐,仿佛到处都有他的熟人。不管谁遇到什么麻烦,他都会很大样地拍着胸脯说:“有事找我,提我2185就行!”
永福没有回家,而是急匆匆地和素芬一起来到车站附近的小烟摊,对烟贩子谎说父亲是卷烟厂的头头,通过关系搞来了这二十条烟,想把它卖掉换点零花钱。小烟贩上下打量了永福几眼,觉得不像个坏人,说话又很诚恳,几乎没费什么劲就把永福手里的货全部收下。这个时候,永福的心激动得简直都要跳出来了,数钱的时候他的手甚至都在颤抖,让他不敢相信的是,赚钱竟然就是这么简单!
临了,小烟贩又主动问他:“我说,你有这么广的路子,还能不能再多搞一点?”
永福一听,心里乐得开了花,却故意地皱了皱眉头回答:“说实话比较费劲,不过可以试试,但是不敢保证!”
几十条烟几乎没有费什么劲就全部出手,永福一算,除去一路上的花费和素芬做手术的钱,这一趟居然一下子就赚了二百多块!这是二百多块钱呀,面对摆在眼前这厚厚的一沓花花绿绿的钞票,永福激动得竟然差点晕过去。是啊,对于一个月连工资加奖金还不到三十块钱的永福来说真的有点忘乎所以。可以这样说,在此之前,他这一生也从来没有一次挣过这么多钱!他甚至觉得这幸福来得太突然,突然到让他一时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