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这林子以前是片坟场,官府里无人认领的囚犯的尸体都丢在这里,故而阴气极重,但却是寿春到赵国最近便的一条路,一行六人也是头一遭走这条路,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林中惊悚的气氛令他们心生怯意,仿佛生怕惊动了隐匿其中的妖物一般,队伍中的动静逐渐小了下来,最后只能听到彼此粗重的呼吸声,偶尔几声老鸦啼叫,骇的人脊背发凉。
队伍中最年幼的是个约莫十四岁的小伙儿,小时候被老人家灌输多了鬼神一说,如今又做了这般烧杀抢掠的亏心勾当,此时心中怯懦的很,隐隐感觉脖颈发亮,忍不住缩着脖子顿住脚步。
跟随在他身后的刀疤脸的男人见他停了下来,伸手一巴掌拍向他的后脑勺:“小崽子,怎的不走了?”
兴许是这个中年人手劲大了些,年轻小伙儿忍不住“哎呦”叫唤了一声,看清来人之后便一把抓住中年人的手腕,吞吞吐吐的说:“把子,这林子这么阴森,像是有鬼……”
“放你娘的屁!”听见这个年轻人的话,被称作“把子”的中年人的神色瞬间就变了,耳际至下颌的那道疤愈发的狰狞可怖。
“把子”在市井黑话里,就是“老大”的意思。
做杀人越货这种不得好死的行当的,最忌讳提鬼神一说。实际上这把子也是怯的,只是眼下这前景实在太过诱人,所谓倾国之利使人忘生死,比起性命来,他更在乎有没有钱吃肉喝酒,有没有钱去青楼寻快活。
他抬脚朝小伙儿屁股上踹了一脚,似乎还是不解气:“小龟孙子!哪里有鬼,再敢胡言乱语,老子拔了你的舌头!”
粗犷嘹亮的吼骂刚刚停下,就听见高处传来一声脆弱的“咔嚓”声,声音很小很细微,然而在陡然死寂的树林里,却格外的响。
年轻人抱着脑袋连连后退,嘴里念叨着:“有鬼……有鬼啊……”
把子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抬头捕捉到一道青灰色的身影,于是摸出腰间的皮鞭干净利落的朝上方挥去。
原本在树下稍作休息的楚阔方才听见许多人的脚步声,避无可避之下纵身跃上树枝,不料这树枝久经风霜十分脆弱,才站上去片刻这枝子就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发出断裂的声响。
楚阔轻巧的避过擦着自己的鼻尖而过的鞭尾,暗叫一声“倒霉”,一个翻身落回到地上。
碰到伤口的楚阔皱着眉头,伸手将斗笠拉的更低了,只露出了半个瘦削的下颌,他现在身受重伤,实在不想挑起纷争,万一引来不该来的人,那可就糟了,尤其是看眼前这六人,面目狰狞,实在不像什么善茬,于是放低姿态,声音里倒听不出慌乱:“各位侠士,鄙人无意挡了各位的路,鄙人这就给各位侠士让路。”
然而他刚刚转过身,一柄短刀便从后方袭来,楚阔一偏脑袋,刀刃卷过他鬓角的碎发。“呛”一声钳进了正前方一颗树身里。
楚阔看着被割断的发丝,眼底已然泛起了骇然的杀意。
他知道这群穷凶极恶之徒断然不会轻易的放自己离去,原想再周旋几分,但不等他开口,身后一个青年男子就阴森森的笑了起来:“你撞破了老子们的发财计,老子怎能留你!”说罢,他提着刀步步逼近背对着他的楚阔:“到了阴曹地府,也别怪爷爷不留情面,朝阎王爷告我黑状,怪就怪你自个不走运,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人!”
立在一旁的把子大笑起来:“老三,你赶紧的动手!咱们还要……”
没等他笑声落下,他便听到身旁想起一声狰狞的骨骼碎裂的声音,一股混着腥臭味的液体蹦进他没来得及合死的口中,霎时,他的唇齿之间弥漫起了浓郁的血腥味,借着自己手中的火光,这人惊恐的看着自己半边身子上溅满的粘稠的鲜血,缓缓的将视线挪到先前被唤作老三的青年汉子身上。
这汉子哪里还有人模样,上半身被利器硬生生的斩去,只余腹中血淋淋的器官和耷拉在地上的半截肠子。
把子吓得一哆嗦,攥着火把的手都失了力气,火把顺势掉在了血泊里,腿脚一软便趴到了地上,他看着眼前青灰色短打衣裳的书生,过了大半晌,才有两个字从他几不能言语的唇舌之间吐出来:“有鬼……”紧接着是凄厉骇人的哀嚎:“有鬼啊!”
余下几人想逃,但双腿根本不听使唤,空气中除了血腥味,还混杂了一股难闻的尿骚味,不知是哪个胆小之人吓得尿了裤子。他们“扑通”一声朝他跪了下去,以头抢地,大声求饶:“爷爷饶命,爷爷饶命!是小的们眼拙,是小的们该死!求爷爷绕小的们一命!”
楚阔笑着从怀中摸出一块素净的手帕,仔细的将剑身上的血擦干净,一边擦一边抬起头,将斗笠轻轻往上抬了抬,露出了一双温润的茶褐色的瞳仁。
做事滴水不漏,不留把柄,向来是他的风格。
他浅浅的笑了起来:“确实该死,到了阎王爷那儿可别告我黑状,怪就怪你们自个不走运,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