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普渡众生

那蒙面人裹夹着江承嗣，在树林里竟飞奔如箭，气息均匀，轻功之高，世所罕见。

行了一柱香时间，那蒙面人才将江承嗣放下。江承嗣心想自己血海深仇未报，家中武林秘笈《金刚伏魔经》盗失，如今又被师叔们和萱妹误认为弑师孽徒，已是走投无路，无计可施。虽知这蒙面人适才救了他，却更加心灰意冷，只是冷冷的问道：“阁下是谁？为什么要救在下？”

那蒙面人笑了二声，慢慢揭下自己的面纱。

江承嗣不由惊道：“是你？”

莫炳郁道：“你还认得我这老叫化子？”

江承嗣道：“那日在下少林寺一行，路遇凶险，多谢阁下相救。”

莫炳郁奇道：“怎么，那日助阁下脱于黄老仙之手，是该谢之事；而今日救阁下于贵派师叔手中，就不该谢了？”

江承嗣不置可否，低头不语。他怀血海深仇却不能报，又被人陷害为弑师孽徒，昔日情人与他情断义绝，形同陌路。他短短一个月内，就失去了至亲的亲人，师傅和恋人，爱恨两茫茫。的确，江承嗣似乎有理由不用致谢莫炳郁，莫炳郁救他一命，不过是让他多活着几天，去感受那种绝望和悲戚。

江承嗣面色憔悴不堪，忽然问道：“有酒吗？”

莫炳郁道：“有。”便将随身携带的酒袋递与江承嗣，江承嗣“咕咕咕”，竟将剩下的半袋酒一饮而尽。

莫炳郁问道：“阁下也喜欢酒？”

江承嗣道：“喜欢。”

莫炳郁故作奇怪，问道：“你年纪尚轻，莫非也嗜酒如命？”

江承嗣苦笑道：“酒不好吗？饮之，忘却伤痛，除却苦楚，呵呵。”江承嗣似乎略有醉意，边说边左右摇晃。

莫炳郁道：“嘿嘿，既然你喜欢酒，可知这酒有哪几种？”

江承嗣半醉半醒，反问道：“阁下知否？”

莫炳郁笑道：“这酒，我只喜欢三种酒。”

江承嗣醉问道：“呵，哪三种？”

莫炳郁道：“一是龙岩酒，不加糖而甜，不着色而红，不调料而香，琥珀光泽，甘甜醇厚；二是董酒，酒香绕舌，雅而不腻，荡气回肠，余香绵绵；这三嘛，就是杜康酒，魏武帝曾有语，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我看现在的你就该饮这杜康，杜康解千愁啊。”

江承嗣心里一惊，不曾想这姓莫的不仅武功盖世，且似经纶满腹，着实令人吃惊。想至此，却已酒劲上涌，不禁神思恍恍，刚才所听莫炳郁之语，早已忘却一空。

莫炳郁将剑柄在地上划了一圈，不知何意，

莫炳郁见江承嗣醉意朦胧，眼珠一转，语重心长道：“江承嗣，并非莫伯伯责怪于你，你如今虽然杀父之仇未报，又遭人陷害，但并非走投无路，若能卧薪尝胆，潜心修练武功，他日得知仇人所在，大仇亦能得报。切莫如此颓废啊！”莫炳郁竟然假惺惺的劝起江承嗣。

江承嗣闻此一言，倒是一机灵，心想莫炳郁之言倒有几分道理。如果能修得绝世武功，再去找仇人报仇，大仇必能得报。只可惜《金刚伏魔经》已被奸人所盗，不然假以时日勤加修练，他定能独步武林。想起此节，又陷于茫然。

莫炳郁又问道：“承嗣，你下一步如何打算？”

江承嗣答道：“我也不知。”说罢，低下头颅。

莫炳郁见状，又问道：“切莫自我颓废，你爹可不希望看见你如此模样。哎，你爹生前正直，豪爽，为江湖中人称道，不曾想有此劫难。”

江承嗣闻此一言，难止落泪，醉意也醒了七八分。

莫炳郁又疑道：“说也奇怪，你爹为人十分谨慎，做事周全，怎么会将金刚伏魔经落入他人之手？”

江承嗣道：“莫前辈，也知道金刚伏魔经？”

莫炳郁笑道：“江湖中凡是会几招花拳绣腿的，哪个没听过《金刚伏魔经》的威名。”

江承嗣又接着莫炳郁的话，喃喃自语道：“是啊，爹爹只叫我去了少林寺一趟，不曾想，竟是生死之别。”言罢，落泪潸然。

莫炳郁道：“当真只让你去了少林寺？似乎不像你父亲一贯所为啊？”

江承嗣道：“莫前辈，与我父亲熟识，知道家父的行事风格？”

莫炳郁面容一愕然，道：“不，不，莫伯伯也是听江湖中人所说。”

江承嗣道：“我想去少林寺一趟，将此期间发生的诸多事由诉与普照大师，看他老人家有何良策。”

莫炳郁道：“如此甚好，甚好。我接下来也有事要办，你此去少林就多保重了。”说罢，莫炳郁凌空踏叶而去，一晃便消逝在视线里。

江承嗣星夜赶路，不日便到了嵩山少林寺。

一进山门，见那佛龛中的弥勒佛大肚便便，依旧笑脸相迎。江承嗣回想起那日上少林时，与萧灵萱，宁雁翔等人有说有笑，好不畅快；转到弥勒佛后面，又想起萧灵萱曾向他问及韦陀菩萨之事。而如今两人分道扬镳，水火难容；忆起此节，心中酸楚难禁。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少林般若堂首座普藏大师，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江承嗣当初与萧灵萱，宁雁翔初上少林寺时，与普藏相识，是故慌忙起身相迎。

普藏半睁着眼，关怀的问道：“施主可安好？”

江承嗣听见普藏问他可安好，知其慈悲心肠充盈关怀之意，但不知为何，心中闻此言反而莫名酸涩。

普藏虽然身居少林清净之地，但江承嗣近期所发生之事，令整个江湖振荡，实则心中早已知晓。江承嗣愁肠百结，普藏问道：“施主，可知人世间最苦之事是什么？”

江承嗣幽幽答道：“世间最苦之事，莫过于血海深仇未报，又遭人陷害。……”江承嗣想起自己和萧灵萱如今已水火难容，本还想说最苦之事莫过于昔日爱侣反目成仇，却已喉中添堵。

普藏微微一笑，道：“佛陀于舍卫国时，曾听见四位比丘在树下讨论“一切世间何者最苦”？第一位比丘感叹地说，天下之苦无过****。第二位比丘则说，嗔恚才是天底下最苦的事。第三位比丘说世间之苦无过饥渴，最后一位比丘则说天下之苦莫过惊怖。”

江承嗣道：“普藏大师，我认为四位比丘说的都不对，天下之苦莫过生离死别。”

普藏又微微一笑，续着前言，道：“呵呵，佛陀藉此因缘，便前去一探。众比丘一看到佛陀，停止争论，向佛请示。佛说：寒热嗔恚惊怖****怨祸皆由于身，色身是一切苦恼的根本，也是祸患的根源。众生于三界中茍延存活，互相欺凌，心中亦被忧惧烦恼所束缚而轮回不休。适才江施主所言生离死别，亦是祸由身出，佛说脱离世间苦痛，应当寻求寂灭之境，收摄身心，以证涅槃。”

江承嗣闻言，心中却愤愤道：“大师，难道血海深仇，都要苟延残喘，被奸人陷害，也当忍气吞声吗？”

普藏大师正欲言，突然身后一声音传来，“阿弥陀佛。”

身后说话之人正是少林主持普照大师，普藏和江承嗣便起身一一施礼。

普照缓缓的道：“施主，能否听贫僧讲个故事？”

江承嗣道：“愿闻其详。”

普照悠悠道来：“有位小沙弥去寺院外担水，在寺院北坡的草地上不慎踩中蛇，被蛇咬伤。小沙弥回寺处理好伤口之后，便找到一根竹竿，前去打蛇。慧清法师见状，过来询问。小沙弥把事情对慧清法师讲了，慧清法师又问小沙弥伤口是否还疼?小沙弥说不疼了。慧清法师又问既然不疼，为什么还要去打蛇?小沙弥说因为我恨它。慧清法师道，蛇咬疼了你，你就恨它，那你踩疼了蛇，它也恨你，也该咬你。你们双方因恨结怨，你该早些放下心头的仇恨。”

江承嗣似有不服之色，问道：“大师，若是自己放下仇恨，可对方仍未放下仇恨呢？”

普照道：“施主莫急，待贫僧将故事讲完。慧清法师又说，世人对待仇恨有三种做法。第一种是记仇，恨意绵绵，于苦为伴；第二种是忘仇，还自己平和与无忧；第三种是化仇，解开对方心结，以慈悲心感化对方。后来贫僧所说的那个小沙弥听了慧清大师之言点点头。不久，北坡草地上出现了一条高于地面的石板路，那便是小沙弥修建的，之后再未发生过蛇咬人之事。”

江承嗣仍是不服，道：“大师慈悲心肠，江承嗣闻言受益非浅，只奈家父尸骨未寒，血海深仇不敢不报，而如今我师傅死于荒山野栈中，我又遭人陷害，个中苦楚仇恨，岂能一言化之。”

普照道：“贫僧知道施主心中之苦楚，只是世间苦，皆由心生。”

江承嗣沉默不语，右手伏于寺门边，普照微微颔首道：“江施主，是否想向贫僧打听你的仇家是谁？”

江承嗣兴奋的几乎直跃而起，立即拉着普照大师，直喊：“请大师，告诉我，告诉我，仇家到底何人？”

普照半眯着眼，道：“贫僧久居寺内，清静无争，对江湖恩怨纷争从不过问，贫僧并不知道杀你父亲之人是谁，也不知道杀你师傅的人是谁。但世间万物，皆由因果。若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若知来世果，今生做者是，种善因结善果，种恶因必得恶果。”

江承嗣心里不禁怅然若失，本以为普照大师知道仇家是谁，谁知这老和尚开口闭口佛祖经书，慈悲因果，当真失望得紧。

想至此，江承嗣竟然顾自往寺内走去，全然忘记身后的两位高僧，脑里充斥着全是江北川，段赐雄等人屋内横死的惨状；还有萧青阁，徐迪，道清子横尸龙悦客栈的情形，又忆起萧灵萱，更是愁肠寸断，心绪全乱。

普照、普藏目送着江承嗣的身影往寺内而去，却也不加劝阻。

普藏捻着胸前的佛珠，合什问道：“主持师兄，依你看，此人？……”

普照本半眯着的眼，却紧闭了，许久才道：“师弟，须知世间皆有因果，若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若知来世果，今生做者是，至于这孩子，就要看其造化了。”说罢，竟不再说话，二人缓缓朝毗卢阁走去。

刚进寺门，里面突然闪出一人，匍匐于地，伏头就拜，泣道：“大师，收我为徒吧。”伏地之人正是江承嗣，双眼通红，跪地不起。

普照和普藏不禁一惊，普照心肠慈悲，忙上前去扶江承嗣，道：“施主，快请起。”

江承嗣执意跪地不起，又道：“普照大师，我想在少林出家为僧，请大师允准。”

普照和普藏二人相望数秒，普照复道：“江施主，缘何想到出家？”

江承嗣道：“血海深仇，遭人诬陷，弟子想在少林修练习武，以报大仇。”

普照合掌，摇了摇头，道：“江施主，此言差矣。少林寺秉持的乃佛法大道，明心见性。少林武功之名虽然流传天下，实为末学，殊不足道。况且所谓少林武功，无非是强身健体的法门而已，并非江湖所传绝世武功，江施主所请，恕贫僧不敢从，阿弥陀佛。”

江承嗣心想自己刚才心急，说漏了嘴，这普照大师以慈悲为本，自己说要习武报仇，他必不允，便转而跪道：“弟子无家可归，一心向佛，还请大师收允。”

普照仍是摇摇头，道：“施主，出家并非逃避，你未看破，也未放下，即使出家为僧，将来仍会深陷凡俗，煎熬难耐，烦恼无尽，苦海无边，解脱之路又在哪里？”普照说完，缓缓朝大雄宝殿飘然而去。

普藏也在一旁对江承嗣道：“江施主，出家绝非一时性情之事，佛门讲究机缘，若机缘未逢，你出家为僧无非徒增心事耳。一切皆在因果，随缘即便。”

江承嗣闻普照，普藏二人之语，心中顿时愁苦异常。以为一旦入少林，便能潜心习武，日后以报深仇。不曾想这普照，普藏二位大师竟满口佛谒，拒其于门外。

普藏见江承嗣仍跪地不起，双眼肿红，知其愁肠百结，又无家可归，顿生侧隐之心，忙扶起江承嗣，道：“施主且起来说话。”

江承嗣本还想跪于地上，却觉得普藏的双手传来两股绵绵内力，将其整个身子徐徐提了起来，这股内力浑厚无比，江承嗣根本无法对抗，可用劲又恰到好处，既将人徐徐扶起，又丝毫未伤及肉身。

普藏将江承嗣扶起后，道：“施主与我少林，实则颇有渊缘，若施主真心向佛，不如先在寺内做个居士，歇养时日，待日后机缘偶合，再皈依我佛。”江承嗣心想如今尚未得知仇人下落，自己武功又卑微，再则亦是无处可去，少林寺既能收留，实则善莫大蔫。

江承嗣忙起身答谢，道：“多谢普藏大师收留，只是普照大师那，是否容得下弟子？”

普藏微微一笑，道：“施主过虑了，令尊生前乐施行善，与我普照师兄乃挚交，况且施主与敝寺颇有机缘，此等小节，师兄定不会赘言。”

江承嗣闻言甚慰，便决定暂时栖身于少林寺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