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页翻动,在房间里刷刷作响,靠在床榻上的人看着手中一行行字迹,神情严肃。温和的脸上也没有了微笑,剩下的,不过是面无表情的冷漠。身旁,白色雪狼趴在窝里,不时摇摇尾巴,如果不是那双竖瞳的冰冷,恐怕真应该将它跟狗相提并论了。他看了一眼窝在白色绸缎中一番惬意的白狼,露出了一个浅笑,手中书卷放在身上,手指捏上了黑色的戒指,额发散乱了几分,露出额角的一丝红,却无人能够看得清楚明白。
思绪像是飘远,头顶忽然罩下一团阴影,熟悉的呼吸,伸出的手拿过身上的书本,而后,进来的人站在他身边,就那么直直的看着他,丝毫没有坐下的打算。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应该大大咧咧的坐下来,说一句不要太伤神,不要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话。他应该反问,不找点事做应该做什么?这是他们认识之初不知道谁先开启的习惯。可如今却说不清究竟是谁应该先开口。萧卿言看着他揉着戒指的动作,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却还是露出一抹深思,指节有些泛白。
“你果真要去。”最终还是他先开口,不管什么事,眼前之人都会陷进自己的思绪,只要你不去打扰,他永远也不会转过头对你说一句话。很像一个人。脑中闪过一个身影,萧卿言轻叹了一声。
“你家五弟给你进言了吧,希望我留在你的磬延盟,或是去墨阁对吗?”没有抬头,他视线落在窗外那一株槐树上,槐花开得正浓,葱葱郁郁的白色花朵随风摇曳,传来阵阵馨香。
萧卿言眯起了眼睛。
有多少年了,那个时候也有一个人,喜欢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树木发呆,只是当年那株树从枫树换成了槐树。想到这里,萧卿言捏着书本的指尖抖了抖捏得更紧了些,眉头紧蹙,眼中闪过暗光。他细细看着床榻之人的侧脸,十年,岁月这把无情的刻刀却像是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柔润脸庞,温和表面,美好而恬淡,只是竟差点忘记了,坐在这里的人本来应该是一个什么样角色。
“我以为你应该明白我的,如果金圣谷保了墨伏尧,少不了会对上。上次说我不会对付金圣谷,但是少不了会因为仇怨深恨不小心伤到你。你留在这里……或者去墨阁都可以,我是认真的。”这一刻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十年了,隐忍十年,再多的仇恨都变成了满腔的怒火,再深沉的人都无法忍受有仇不能报的痛苦,既然时机到了,为什么不出手去挣个输赢?
“你就这么相信墨阁?当年之事你如果看不清便不要轻易相信墨阁。”墨阁他当然会去,可不会是现在,十年隐世所做的一切可不会因为一句话一个人就改变,而他决定的事情也从不允许任何更改。他输不起。
“玹夜,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让我戒备墨阁,在焰魔教这条路上,我们是在同一阵营不是吗,那么与他们合作,有什么不对,况且二叔的为人我还有什么信不过的,你这般猜忌,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你用金圣谷的那一套思维放到我这里来,是不是太不合适了?”见他无意识的捏着戒指沉思,萧卿言眼神更是晦暗不明。
闻言君玹夜神色一凛,抓在戒指上的手指更是加大了力道,心脏像是有一点点的抽痛,他却不能伸手去平复,只能在萧卿言看不见的地方张开嘴大口呼吸起来,胸膛起伏几息,便重新归于平淡,他笑了起来,笑容却掩饰不住的苦涩。
“或许吧,我金圣谷从来不将江湖事放在心上,只在乎利益自己,所以没有江湖立场,也没有是非黑白。你也知道,自私自利的金圣谷为的东西不过金银,不过人情,所以你说我不相信谁,我也无话可说。可是言,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是旁观者清,你的叔叔不做那种事,难道他身边的人便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你要明白,你现在是磬延盟盟主,北方统领长安十四洲能够与墨阁抗衡的大门派了,而你萧卿言不是那个墨阁的大少,更不是少阁主!”虽是平淡语气,却多了几分严厉。这个明明比身后之人要小了几个年岁的青年,却像是多了更多的冷静和看透事实的眼睛。
萧卿言猛然深吸了一口气,对这件事完全相信的他果然还是当局者迷了。然而那些人,他需要戒备谁,又应该对谁有所怀疑?他不懂,不明白,不敢去想。
“是太仓促决定,但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变数,在你!”他却是没有想到君玹夜出谷是为了墨伏尧,甚至可以说没有想过君玹夜会出谷。定下来的计划,攻打的目标,与墨阁的合作,如今这般趋势,更容不得他有任何的变数。自私也好,霸道也好,只要不牵系眼前这个人,只要不为他所干预,便什么变数都没有,所以就算那三个人不来,他也会想方设法阻止君玹夜前往境霆山。
“金圣谷从开谷便没有失信于任何人,所以就算江湖上将金圣谷传得神乎其神自私自利,却从来没有降低过她的地位影响,而这些都是几十年来金圣谷能够屹立不倒的基本。你知道墨伏尧送到金圣谷的是什么吗?金剑,属于金圣谷中最高统御者的人情,你认为这便是我说拒绝就可以拒绝的吗?金圣谷虽然自私自利却最重信誉承诺。信诺二字,一朝身败,便是江湖血流,我可没有那个魄力能够如你萧卿言这般说对付谁就对付谁。”
“玹夜,你明白,我只是担心……”
“对啊,你担心我,更担心的计划是不是被人所阻挠,或者说,你毫不在乎拜火教的蠢蠢欲动,伺机而发,也不在乎你现在的身份地位牵系,更不在乎金圣谷是不是会败落在我手中。你只是直勾勾瞪着焰魔教,遇上一个墨阁所谓周全的计划,你便匆忙下了定论,丝毫没有想过,你现在的身份位置是不是会有任何问题。你该不会忘了,磬延盟、焰魔教、墨阁,三大势力,平衡中间的便是焰魔教,而你……”看了一眼吹落的槐花,落在窗边的白色花瓣分散开来,他捡了起来,眼神冰冷的笑道,“萧卿言,墨阁会相信你是为了复仇才对付焰魔教的吗?”
一箭红心。
磬延盟西有拜火教,东有焰魔教,本就是两面夹击,如果是小门小派大概早就被这两个教派吞并了,可是十年前萧卿言以迅雷之势将三宫六殿收于麾下,更是短短几年整顿改革,将磬延盟发展到无人敢动的局势,如今大动干戈对付焰魔教,若不能一击必中,面对的必然会是一场混战。而拜火教这一次派出人试探也好,经营奸细也好,都表明他们得到了重要的消息。若不说他们有任何的动机,谁都不会相信。
磬延盟气势如日中天,对付焰魔教上能用一句复仇说清楚吗?墨阁会相信磬延盟萧卿言是为了个人仇恨对付焰魔教吗?怎么可能,借口和真相,难道墨阁之人是傻瓜不成。所以磬延盟这一次参与进来,不是为了仇恨,而是权力的交锋,那么墨阁到时候直接接触的,便是墨阁了。北方崛起的磬延盟,年轻的盟主,盟主一手培植起来毫无障碍一心为主的内部团体,磬延盟的野心,会有多大?相信只是一个消息便是谁都会猜测一番,何况是紧密联系的莫给。那么萧卿言能为了对付焰魔教对墨阁之主薛久清吐露真相,说自己就是当年在墨焰之战幸存下来的薛宁言?
不,答案依旧是,不能!
为了那些还没有理清的事实真相,他现在袒露真实便等于让阴谋者防备,更会坐实二婶和二弟的罪名,他没有证据,只凭自己的一点信任,又如何能够为他们洗刷掉罪名,又怎么能够接近真相。二婶他可以说看不透,但是被他一手带大的二弟呢?那个热血爽直的少年,怎么可能对自己的爹爹动手,又怎么可能下手针对那位母亲。一切,都变得更加混乱了。
深吸了一口气,萧卿言伸手放在了君玹夜的肩膀,力道大得吓人,俯下身,他的声音就在君玹夜的耳边,“成功转移了我的话题,你不认为该有什么跟我说的吗,墨?”
君玹夜心脏猛然一抽,却是丝毫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来,萧卿言此时所做的一切也许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是因为什么,一个动作,一个神情并不能代表什么,而他能做的,便是淡漠。
“萧卿言,我可不是你的二弟。”翻了个白眼将他像是要掐进肉里的手掌拂开,脸上扬起一个嘲笑的表情,“你要是再认错,可别怪我不客气!”君玹夜武功见解不差,更可以说堪比一代宗师,作为被悉心指导过的萧卿言自然深有体会。
“呃,开玩笑,还不是你这几个习惯跟他太像了。”指的是他无意识捏着手指的动作。
君玹夜继续给了一个鄙视的眼神。
萧卿言一笑,还在他肩膀的手掌搞怪的揉了揉他的剑,笑道:“不过玹夜,我真不愿你去境霆山。”
神色一顿,对这么快转移话题的人已经无话可说,伸手拍了拍放在肩头的手,君玹夜沉下眼选择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