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坦的大路蜿蜒延伸,寂静的道上黄土覆地,风扬起如若柳絮飞舞,迷人双眼。
项仲道通红着双眼,泛白的简朴麻衣一尘不染,右臂之上缠绕了一条白巾,正在风中翻飞,添染几分愁绪。他混乱的脚步跌跌撞撞,活似一醉酒汉子,苍白的脸上没有点点血色,反呈现病态般青紫,显然是悲痛过度的表现。腰间三个碧玉竹筒组合的佩饰叮当作响,恍惚间他又听到了那怒骂的鞭策之言。
距离老鬼逝世已有二十五天,他算是守完头七这才接受了缉邢司的调令离开。身上一块玄铁铸造的令牌上刻下三个大字——汉囚卫!这是所有出自八古猎场囚徒的身份表示,也是通往缉邢司官道的敲门砖。他侥幸被划分到风逸之的手下,若是一步步成长起来,就会成为他统领那一部分的特殊刑捕,真实身份挂钩在汉魂组织。
每一位汉囚卫在接下来一个月中必须选择天汉朝境内任一一座大宗,他们会和那些外院普通弟子一般进入修习以遮掩他们的身份。原本凭借项仲道与少禅寺的渊源,他选择加入必定前程似锦,但为了老鬼,更是为了身为他弟子的身份!他选择进入指宗!
当然,缉邢司如此大度不管这些囚徒自然有其手段,胆敢在一月中未到的人下场绝对凄惨。
指宗在天汉朝内东南方,贴近水乡人家,一路十数日行来官道上场景大多荒凉。如今天汉朝内基本稳定,但是似这种荒郊野外,单不说那邪道、魔徒、妖兽,光是山贼强人都够喝一壶的,有此景象自不足为奇。
紧了紧身上的包袱,项仲道望了望天边,那一轮日头逐渐西沉,赤红的余晖炙热如血,洒了一地碎金。
“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看来得在野外过了。”项仲道自言自语道,声音就像是沙粒摩擦,真不知大半个月如何走过来。
哒哒哒————
吱嘎吱嘎————
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夹杂着木车摇晃之音而来,项仲道退到一旁,他明白自己是遇到了商队。有胆子穿行野外的除却某些功力高强者,也只有大型的商队了,尤其是夜幕降临之际。
俄而,大批人马带起滚滚尘土飞扬,刺激着人鼻腔泛痒。
前排的三匹枣红大马健硕优美,一对眼珠炯炯有神,额头的一小撮鬃毛下隐藏着一个突起,似有拔高意味。
“上等良驹,还有几丝淡薄的妖兽血脉?还真是财大气粗。”项仲道站在官道一处泥石堆上挥了挥眼前烟尘,这种马即使在以前的项家也不足十数,向来以耐力高,食料少,气力足闻名,端的是行走江湖必备之物。只可惜价值不菲,一匹不下百金!
疾奔近了,那马上的人物个个膀大腰圆,脸上的煞气几欲凝成实质,警惕的目光四处扫视,一时间就有十道目光投射在项仲道身上。
项仲道自从象篇圆满之后,浑身气血内敛,经历了老鬼去世的打击迅速成熟,连带着龙篇隐隐有突破之势。这群三六上下浮动的普通武林人士自然看不出虚实,结合那身穷酸模样,只当他是个农家少年。
确认没有危险之后,前头的一名束缚发带的青年摇了摇头。别看他年纪不大,但在武林中摸爬滚打也有数年,似项仲道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见过不少。大多学点皮毛功夫就以为有能力闯荡江湖,殊不知好高骛远,最终命丧黄泉。
他也没有打算提醒,一来有任务在身,二来他也没有这种义务。多年的生涯他早就看过了太多血雨腥风,那可古道心肠也在人心叵测之中冷却凝固。总之,江湖混杂,出来就要有死的准备。
车队迅速前行,前部分足有二十多人,中央是一辆马车,那浑身由铁梨木打磨组合,最是抗压,上面亦是由大匠雕刻流云纹路,附和平步青云之美好寓意。车盖火红似日光,锦布编织的珠帘垂落,两侧开了小窗,用一精巧的小门关锁,活动自如。两边大车轮如磨盘,贴上一层铁皮,铁木之间则是填充了兽毛缓冲,极致奢侈。大车前的两匹大马雪白如玉,刚硬的毛发如针,散发出温润荧光,身形更是比之前的枣红马大上整整一倍!肌肉高鼓,奔跑间一起一伏,颇具力量美感。
兀那车夫为一老翁,头戴一顶破损草帽,花白的胡子软长,竟被其编制成两条小辫自由垂下。原本苍老淡然的面孔也被两条交错如蜈蚣的疤痕渲染成凶狠,手中长鞭左右挥舞间有种别样意味,似是流星划落,有迹化无迹。
“那是一门鞭法,真是厉害,化招式于平凡中,利用赶车的时间磨砺。”项仲道一叹,那老者绝不仅仅是装模作样。
啪嗒!
小门微开,帘幕分合,一张美如冠玉的面容陡然浮现,青发成髻,一根白玉簪子穿过。一双丹凤桃花眼目朗如星辰闪耀,清澈淡淡,额头日角珠庭,鼻梁高挺如山,唇红齿白勾起一抹笑意,真是如沐春风。
“路伯,停一下吧。”那俊美公子轻轻喊了一声。
“吁——”车前斜坐的老人鞭子一下子抽在地面黄土留下深深痕迹,瘦弱的大手忽然一拉缰绳,生生顶住两匹大马之力!使得双马扬天,惊乱长嘶。车队亦是因此停了下来,马匹不断打着响鼻,左右行步有拨起大批风沙弥漫。
项仲道不解,隐隐激发那龟缩的气血,他还真怕那什么侯爷又派人来杀他。
“小兄弟,官道莽莽,这天色又将沉,你怎么独自一人?这穷山恶水间可有强人劫道!咳咳——”俊美公子柔声道,蕴含的真挚情感透露出其热血心肠。
“哦,这位公子有所不知,在下赶路是为了前往毋暨府甄州郡内指宗拜师学艺。”项仲道回答道,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哼,小兄弟,别太眼高手低了,那指宗身为名门大派岂是胡乱任何人都能进入的?被怪我说的难听!我看你还是脚踏实地的寻个武馆修习,等到功夫扎实了再出来闯荡江湖,莫要白白送了性命!”车队前头一莽汉子粗声粗气道,话语有些难听,但却是劝阻,实属好意。
“季虎!”俊美公子瞥了一眼喝道。
“是!”名为季虎的莽汉子明白自家公子的意思,马上闭上嘴巴。
“俗话说的好,相逢即是缘,出门在外也需依靠,小兄弟要是不弃的话就跟着我们车队,也好免去些许麻烦。咳咳——”俊美公子盛情邀请,一派拳拳之心。
“那··那就多谢了。”项仲道迟疑没几会便答应下来。眼前这位并无恶意,再加上跟着车队速度也是快上几分,他也没什么好拒绝的。
这个小插曲一晃而过,项仲道被安排到了一辆货车上,大半塞满了喂马的草料,躺上去绵绵软软,项仲道舒舒服服的闭上双眼陷入浅睡之中。
车队继续开拔,广漠无垠的荒地上似是一条长龙前行,直至夜色吐幕,黑暗彻底吞噬天地,孕育出满目星光。
噼里啪啦——
数个篝火堆燃起,橘红色的火苗上升跳舞,光芒映照在人脸上暖洋洋的。一口漆黑大锅烧煮着沸水冒泡升腾,另有几些肉食炙烤,滴滴油脂呲呲作响汇聚流淌,整体泛起金黄,有肉香弥漫,勾引人肚中食虫。
一群汉子爷们嘈嘈杂杂,齐齐分享这场晚饭,可惜少了美酒助兴,毕竟是在荒郊野外。
项仲道随那俊美公子一起,周边除却那拿着一杆大烟吞吐的路伯外也只有之前开口的莽汉子,似乎他是这群汉子侍卫头头。
孔圣人曰:食不语,寝不言。但在漫长的生活中早已被演化为饭桌文化,一群人天南海北的侃着倒也有趣。
谈话间项仲道终于知晓了那公子姓名,秦楚风,温文尔雅,出身自碧波山庄!
碧波山庄,有天汉第一庄美誉,秦氏一族的历史追溯更是比天汉朝还要久远,现任庄主秦牧乃半步宗师水准,人称太玄大侠,家传武学太玄心经位列绝学!
而秦楚风就是秦牧唯一的儿子!亦是再江湖中鼎鼎大名!项仲道听闻过,秦楚风自出生起便体弱多病,在秦牧花费无数精力心血之下才抱住小命得以成长,但最终留下了哮喘毛病。他的体质根本经不起武学操练,所以乃一凡人,但自幼饱读诗书,天文星象,奇门遁甲一一涉猎,为博学大才!又因为其生性和善,广交友朋,天下下至三教九流,上至达官贵族皆有其门路,好仗义疏财,扶危济困,声名响亮,号恩友遍地!
项仲道初始听闻瞠目结舌,这样一尊人物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还真是犹如梦中。其人与江湖传闻一般,即使对于自己这个陌生人也是彬彬有礼。这一次他出行的目的与项仲道出奇的一样,都是指宗,只不过他去那里也是为了静修,应一朋友之约。
这个夜晚月明星朗,好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