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回到家的时候,居然是凌晨五点钟。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在外面磨蹭了那么久,但是手表上的指针确实指向了五点,我肯定它没有坏掉,也没有停掉。其实,我本来可以更早回来的,但是楚瑾却硬是不考虑我的劝说执意要在距离学校宿舍很远的广场下车。
那么紧张不安的表情呈现在他的脸孔上,很明显的,他是急着去见什么重要的人。他把口袋里面的零钱扔给司机之后就拖着他那痛苦不堪的身体,捂着血迹斑斑的胸口冲下了出租车。
我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急了,迅速地跟着跑下了车子喊他:“你要去哪儿啊?”我想补充的是,不赶快处理伤口是会出人命的。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转过头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声音显得有气无力:“你可以回去了。”
“那你怎么办?”我问。
“我的事和你无关。”他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躬着身子向前走去,我抬头看向前方,是成群的居民楼,黑压压的只有稀少的几户人家亮着昏黄的灯光。
“你连再见都不说一句吗?”我在他的身后无比落寞地喊。
他不再回头,径直地往前面走,直到走进了一栋黑漆漆的楼里面。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从我视线中消失的背影,忽然之间,我觉得很委屈,我委屈的不是他对我的不理不睬,也不是他不把我当盘菜,而是,我在委屈着我自己的人生。如果我拥有着的是和莫七七或者柯笑那般漂亮得如同天使一般的脸孔,也许我的人生就不会沦落到现在这般悲惨的田地。我悲惨到要拿着钱去给向我投来乞求眼神的楚瑾。可是相反的,同他相比起来,我才更像是一个乞丐,一个想用一千五百块的金钱去换取他多看我一眼的卑微小乞丐。
即便那一千五百块在他的眼里不会是什么大不了的数目,可是,在我的眼里,它代表着林眠舒对我的所有信任和所有的爱。然而,我却抛弃了这一切,选择了一个永远都不会对我伸出手的楚瑾,哪怕只是施舍。
我有预感,我会为了楚瑾而继续堕落,用一句最土最俗的话来比喻,我是在飞蛾扑火。
全天下有着千千万万不幸的人,然而他们却都不会及我的不幸。
可见,我如今已经是多么的可悲。
所以,我现在站在自己的家门口,心情是可想而知的沉重与悲凉。我不知道等一下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林眠舒,老天保佑她不会这么快就发现家里面的钱少了一千五百块。
就在我准备掏出钥匙打开门的时候,门的那一边却传出了提鞋子的声音,我像做贼一样急忙躲到了楼梯的后面偷偷抬起眼张望,我看到林眠舒裹着风衣拎着皮包走了出来,她跺了跺脚,很匆忙地把门带上,几乎是飞奔着跑出了楼道。
直到她终于离开,我才敢从楼梯的后面走出来。我不知道她急着要去什么地方,但是值得庆幸一下的是,从林眠舒的表情上来看,她似乎没有发现我的彻夜不归以及钱不见了的事情。
但愿上帝会保佑一切平安。
那之后的几天,有两个人在我的生活中完全失去了痕迹与踪影。
其中一个是楚瑾,这我并不稀奇。因为他不可能突然像电视剧那里面一样出现在我的面前,对我肉麻兮兮地说什么“夏忽尔,谢谢你”,或者是“钱我会还你的”这些不切实际的话。我深信,他会把钱还我,但那需要时间。至于对我说“谢谢”,我分析,这两个字眼在他的字典里从不曾出现过。
毕竟他是那种骄傲得如同太阳一般光芒四射的存在。
只是,另一个与我几天都不曾打过照面的人,则是我最亲密的林眠舒。自从那天凌晨我匆匆地见到了她的一个背影,她就没再回过家,更没在我的视线里出现过。她只是在第二天发给我一条短信,说“妈去出差了,柜子里面有钱,你先拿着用吧”。
她是这么说的没有错,只是直觉告诉我她并不是去出差那么简单,她一定有事情在瞒着我。
可是,我却一点头绪都猜不到。
或者,也许是我太过敏感了吧。
这一天的英语课,早读。
身后突然有人把一个纸团撇到了我的脑袋上,接着是幸灾乐祸的嬉笑声。我决定不去在意,这只能算得上是普通程度上的“欺负”而已,我早就已经习惯了,没必要去大惊小怪。
只是第二个纸团撇过来之后,紧接着还有第三个纸团,直到第四个纸团的时候,我有些沉不住气了,于是捏紧手中的笔,皱着眉头抓起桌子上面的纸团刚要撕,却听到岑小北慌慌张张的在我身后小声地说:“别撕别撕,千万别撕!是有关楚瑾的!”
岑小北的话让我心里猛地一缩。
我想了想,迅速地把纸团展开,上面写了一句话:
楚瑾家里面出事了,大事儿!
我一愣,脑子里面轰的一声炸响,拿起笔用很快的速度回写: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他家究竟出什么事儿了?
然后我立刻把纸条揉成了一个团,趁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我扭头,想要撇给身后的岑小北。可是,我一个失手,心里大喊了一声真糟糕!因为,我居然把纸团撇到了柯笑的桌子上面!她被突如其来飞到自己面前的纸团惊了一惊,一边嘟囔着“要死啊”之类的脏话一边很利索地把纸团展开,她在看完纸条上写的话之后,便一脸不屑的瞪了我一眼,又气鼓鼓的看向岑小北,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里暗叫倒霉。
倒霉,真的倒霉。
下课的时候,柯笑经过岑小北的身边,吹胡子瞪眼睛地说:“你怎么那么贱,什么事都往外曰曰!”
曰曰,这个词汇真新鲜。
岑小北无辜地看着她:“我曰曰什么啦,你又没对我讲不准我说出去啊!”
“靠!行!你就继续放屁吧!”柯笑说完,骂骂咧咧地走出了教室。
岑小北看柯笑一走,急忙贼眉鼠眼地靠近我,小声说:“夏忽尔,你怎么不知道啊?楚瑾家里面的事儿。”
我没有转回头去,继续低头在本子上写英语单词,故意装出一副一点都不在乎的表情,心不在焉地问:“我为什么要知道?”
“啊?那个,我说啊,我和柯笑那天晚上看到你和楚瑾一起坐上出租车的啊,我以为你们两个关系不错,难道不是啊?”
哦,原来被人看到了,巧的是看到我和楚瑾一起坐出租车的人居然是柯笑与岑小北,这个世界还真是小。
“你究竟想要跟我说什么?”我有些着急。
“噢,也没什么,就是以为你和楚瑾认识,反正听说他家有警察找去了,楚瑾好几天都没来学校,你要是想知道具体的,就去问莫七七呗,楚瑾犯事儿八成都和她脱不了关系。唉,也不知道楚瑾沦落成那样子图什么,要是和莫七七,还真比不上找个妓女……”岑小北似乎是故意把话说得很难听,这也难怪,谁让他和蛇蝎心肠的柯笑会走得那么近呢,他们两个还真是地造一双,天生一对。
不过,话说回来,岑小北是没什么正经不假,可是,在整个班级里面,会同我说话的只有他和柯笑而已。
想到这里,我不知道究竟是哭好,还是笑好。
原来如此,楚瑾没有出现在学校的原因,是因为他家里面出事了。其实,我心里面还是非常在乎的,可是,我又不敢去问莫七七,说实话,我真的很害怕和她那样的女生说话,潜意识里觉得,我只要一看到她的脸,我的自卑就会开始作祟。
没错,我左脸颊上的胎记,就是我自卑的源泉。
不管那块胎记是不是燕尾蝶,我只知道,它终究会让我羞于见人。
也许将是一生一世。
总觉得这一切,仿佛被事先预谋好了一般。
中午的时候,我因为楚瑾的事情而觉得心里有些乱,于是跟老师请了假,背着书包准备回家。我并没有想过要去找楚瑾,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才能够找到他。
而且,我深信,他绝对不会想见到我这种女生整天去缠着他。
我只不过是有些累了,想回到家里去好好睡上一觉。
当我经过学校里的剧院的时候,我听到有悠扬的钢琴曲从剧院里面传了出来。有些透明,又有些哀伤的音乐。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就像是被那首优美的钢琴曲牵引着一样,竟然奇迹般的向剧院走过去,走到了剧院的门口,钢琴曲的声音更加清晰。我略微的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一把推开了剧院的黑色木门。
“吱呀——”
沉重而又古老的声响钻进了我的耳膜深处,剧院的门缓慢地向两旁敞开,顿时,扑面而来的是足可以让我连打好几个喷嚏的张扬灰尘,我被这里浓厚的发霉味刺得双眼通红,窗台上放着外表老旧的录音机,钢琴的曲子就是从那个录音机里面传出来的。
飘散在整个空旷的,落满了尘埃的剧院里。
阳光从一旁的落地窗照射进来,有些炫目。
我抬眼望去,奇怪的是,这里明明摆放着一架黑亮的钢琴,却没有人去弹奏抚摸它,而是宁愿放着录音机里面咿呀不清的钢琴曲子。
忽然,我的瞳孔一闪,我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的黄头发男生正坐在钢琴旁的地板上面。他略微低着头,金黄色的刘海如同浮云一般流淌在他的额前。
他白皙的手指正握着一把红色的刻刀,而那把刻刀的刀刃就停留在他的手腕上,仿佛就要割破肌肤表层,深入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