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边白衣公子正伫立在二楼的窗边看街景。出尘阁位于闹市中一清幽之处,是以近处能看到的都是些黑瓦青墙,还有些错落点缀其间的柳木樟槐。那些倒是些稀松平常,公子注目的是一棵老树上的鸦巢。羽翼丰满的年轻乌鸦正含住了食物来哺喂毛发稀疏的老鸦,这一幕场景倒叫他看得兴致勃勃。
童子形象的绯炎走了进来,把看到的情形跟公子汇报了一遍。公子听他说起望舒病重时倒也淡淡,但听到有只灵兽兔子的时候有些意外,在窗棂上轻轻敲击的手指也顿了一下。绯炎知道主子的心思难猜,也就静静等着指示。
突然他的耳朵抖动了一下,立刻敏捷地捂住,眼睛望向窗外。似有艰涩难听的声音从空中传来,但此地能听见的也只有这窗前的二人。澄净的空中似乎更无二物,但此地能看见的同样也只有这窗前的二人。
公子皱眉忍住,一伸手从空中接住一支飘落的透明羽毛,落在掌心时就变成跟肤色一样,但上面篆刻着小小的金字闪烁,片刻之后金字消失,公子手一挥,羽毛在空中燃烧起来变成一堆灰烬落下。
“夜枭白天出来,是有紧急情况吗?”绯炎忍不住插嘴问。的确,这种事情非同寻常。他们看见的夜枭是素羽国特有的禽类,多在宫廷或暗杀组织里司情报之职,特点就是可以按背景变幻身体颜色从而很好地隐藏行踪、跟踪敌情、传递重要信息,多在夜晚出动,故多变化为黑色,有一个别称叫:“暗刺”,当然数量上也十分稀少。夜枭桀骜,也需要专门的人训练,所以用得起的,除了宫廷以外,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名门望族。
“是,有一支巫咸的军队在碧罗的边境集结。”公子简短地说。
“巫咸?”虽然他从不敢随意质疑主子的话,但还是惊讶地脱口而出。
《云栖图志》中记载,巫咸地处极北,大半边境与长瀚海相邻,是唯一政教合一的国家,信奉冥神,除了一小段与女商邻界的玉泉山脉外,几乎是个对外封闭的国家,极少与其他国家打交道,所以中州其他国家的人对他们了解甚少,十分神秘,也因为这种神秘伴有诡异和不祥,所以也很避讳提及。
这一次他们派军队借道女商南下到碧罗,不管目的是什么,都非同寻常。公子和绯炎交换了一下目光,公子嘱咐道:“绯炎,我要先回国坐镇去了,以免此事引得宫里人心浮动,这些年巫咸表面不问世事,实际在各国都安插了不少势力,还用各种手段让不少小国成为傀儡国,看来有人在下一盘大棋。”凭窗远眺的男子前一刻还是谦谦贵公子,后一刻眼中突然就卷起了风云,视线远远落在重云之上,嘴角勾勒出一个饶有兴味的弧度。
“你替我留在这里,接着寻找至阴体质的那个女孩子,随时报告给我。”公子扔下句话,挥挥衣袖准备走。他的衣袖边缘上用罗刹海的白垩染过的丝线绣着精致的落羽图案,衣袖飘飞的时候会如同有洁白的羽毛不断落下的错觉,所以乍一看只是一身朴素的白衫,其实显示出十分低调的华丽。他的手腕上隐约现出一枚六芒星的图案,堕之封印——流星。而他的身份正是素羽年轻的国主,罗祺。有传言说他因为长得太过美丽而从不以真实面目轻易示人,不管传言是否真实,反正这张俊秀却谈不上惊艳的公子面容肯定不是真颜。
“是。“绯炎答应着,又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那个抱走‘千秋醉’的女人怎么办?还是不管她算了?”
“就在出尘阁里安顿了,没事了打发她走就是。”罗祺随意的声音远远传来。
罗祺走后,绯炎于是依言拜托了滟娘,二人带了店中的人去把昏迷不醒的望舒和急得发疯的木朗转移到出尘阁里来,请了镇上的大夫来看,虽然大夫对这种怪症也是一筹莫展,但好在教了些降温之法,好过什么不做。
望舒自己是完全徘徊在意识之外,全然不知昼夜更替。滟娘从木朗那里知道根由之后,对这个小姑娘从心底佩服得很,为了不让望舒的爹娘担心,她打发走了木朗回去报个平安,自己衣不解带地照顾着。
这一次望舒整整熬过了五天才终于从高烧的状态下退烧下去。她的脸色如纸,虚弱惨白,睁开眼看见了两双红红的眼睛,一双是银珠,另一双是熬夜充血的木朗。
她恢复清醒的第一句话是问木朗:“小子,我的酒呢?”
“还酒啊,你都不要命了是吧。”木朗痛心地说。
“去死,我说的是‘千秋醉’。”望舒想抬起手却发现一点力气也没有。
滟娘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过来,笑着说:“小姑娘知道骂人了,说明还真是好了很多。来趁热喝完鸡汤吧,你都五天没进食了,靠木朗给你掰开牙齿灌的那些米汤是不行的。”
“五天?!”望舒一下子吃惊地坐起,却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又倒了下去。
“别激动别激动,一切都好好的。”木朗紧张地唤着她,试图给她宽心。
望舒克服着眩晕感带来的不适,定了定神,听木朗讲说东西都送回去了,阿爹阿娘都欣慰得很,没敢告诉阿爹阿娘她喝酒犯病,只说结识了出尘阁的老板娘这个朋友,贪玩在镇上多待几天。
望舒伸出大拇指对木朗表示由衷地肯定:“做得好。”木朗不好意思地抓抓头,想起一件事情来说:“今天就是约好的第十天了,我们应该回去的。”
望舒点点头,埋头把一碗鸡汤喝个精光,赶紧找补,虽说哪一次不是被折腾得元气大伤,但好歹别让师父以为捡了个病秧子回去。
说也奇怪,只要熬过了时辰,望舒的怪症去得也快,就是人虚了一大圈。中午之后,望舒和木朗便辞别了滟娘,踏上回村的路。临分别时,她对滟娘表达了充分的感谢,毕竟在人家店里受人家照顾这么些天,她觉得滟娘亲切得就像从前公司里照顾王纾的同事大姐,更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滟娘摇头一笑,指了指二楼一个绯衣小童,说谢错人了,要谢就谢绯炎才是。
“肺炎?”望舒觉得这个名字好生奇怪,也不知哪里冒出这么个小朋友,但既然滟娘说了,时间又催得紧,她只好遥遥地冲着那个身影喊了一声:“肺炎,多谢了啊,后会有期。”
绯炎一个踉跄几乎趴下。银珠再一次笑到抽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