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队长有些犹豫,胆战心惊地小心提醒说:“我们在碧罗地界一下子杀这么多人会不会惊动碧罗朝廷?”
鬼渊似乎心情略好些,他掐指冥想了一会儿,睁眼吩命令道:“一个时辰之后开始,限三刻之后清理完毕退出村庄,到时候天有大异象助我,此番便是天灾而非人祸,碧罗也就交待得过去了。”
摄夭咬住了嘴唇走了出去,把银珠扔上了望舒所在的车子。这外表看是辆普通的马车,实际上说是囚车也不为过,因为在望舒上车之前,已经放了好几个大小不一贴了符箓、拴了红绳、串着铜钱和金铃的笼子,关了一只灵雀、两只白蜥蜴、一条寒蟒和一只金蟾。这是摄夭一路随军南下的战利品。现在加上望舒和银珠,车内空间已经塞得满满当当。摄夭爬上车,在笼子对面的坐榻上蜷曲着腿坐了,从哪里翻出一葫芦酒来郁闷地喝着。他当初只是接了巫咸的悬赏,随他南行一趟找避水金蟾,虽然避水金蟾是千辛万苦抓到了,也按照承诺的给了他丰厚的赏金,但行到中间才发现鬼渊还有更不可告人的目的,让人吃惊的是轩郎皇子也掺合了一脚,时至今日,他才发现这个一直被他们掩藏的最终秘密——抢人、屠村!
车子晃悠起来,摄夭掀开车帘看了一下,发现护送他们离开的只有少数人,大多数蝙蝠死士应该还在原地待命,等待鬼渊说的异象到来,然后,然后就是大开杀戒!
摄夭看着那个贫苦但宁静的小村子在车后一点点远去,似乎已经亲眼看见了那冲天的血色,心脏剧烈地冲击着胸腔。“娘的,真郁闷!”他忍不住大叫起来,把酒葫芦重重地冲着一堆笼子扔了过去。被禁制住的灵兽都如安眠一般,只有笼子上的铜钱和金铃被砸得一阵乱响。酒葫芦弹了几下撞上了望舒的胸口。与一般的葫芦不同,摄夭随身的葫芦乃是精铁制成。这一撞之下的力道似乎加重了望舒胸口的剧痛,居然让她醒了过来。
她本能地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双手被捆绑得严实,嘴里塞了麻核,身下的车板在颠簸着,她忍痛艰难地转动头颅环视一圈,想搞清楚自己所在的处境。
“别看了。你就死心去巫咸吧,虽然那个鬼渊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可以先保下你这条小命。”望舒听到对面坐榻上传来摄夭冷淡的声音。
这么说自己已经被押在返回巫咸的路上?木朗呢?阿爹阿娘呢?望舒呜呜地发不出声,拼命地扭动身体,撞击着车板。摄夭阖上眼睛不理睬她。
突然车停了下来。望舒更激动了,挣扎得更厉害,捆缚她的绳索都勒出了深深的血痕。摄夭叹了口气,睁开眼睛示意她安静,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发现鬼渊和他们的马车停在了一个俯瞰村子的山崖上,看来是在这里等待那些执行任务的死士回来汇合。
一只老鸹怪叫了一声从车上方飞过,他顺目去看那天,已经从刚刚的朗朗晴空褪成了惨白,连日头都变成了一张浸泡在水中陈旧的圆纸片,阴翳在迅速地驱逐着光线,阴风阵阵而起,枯叶在空中打着旋儿不肯落下,大片鸟群仓皇逃离,视线里渐渐失去了事物清晰的轮廓,仿佛一张黑色的巨幕正在缓缓降临,空气里充满了诡异压抑的气氛。
“难道是……难道是……”摄夭看着晦暗不明的天色,像一大盆墨汁被倒入清水迅即渲染开来,想着鬼渊说“天有大异象”,隐隐猜到了那个“异象”所指,脸上惊疑不定,喃喃自语。
他一眼瞥见了鬼渊和几名死士在不远处结阵而坐,身旁是他巨大的黑色獒犬,夜叉。风把他的兜帽斗篷鼓动如帆,然而他在中心手拿权杖、口中念着咒语。摄夭阴沉着脸色放下了车帘,他本来就怀疑,现在已经能确定鬼渊说的异象就是传说中的“天狗食日”了。天狗食日本是极为罕见的天象,传说有此异象,是苍天愠怒,降祸世间的预兆,这就是鬼渊欺骗碧罗朝廷的最好幌子。而当此异象发生之时,天地之间,阳气衰竭而阴气大盛,正是鬼渊所修邪法“血月”冲关的千载难逢的机会!而此时若凝聚的血气越浓,则提升功力、冲破关隘的速度越快。
摄夭顿时心如明镜,以鬼渊占卜天象之能,这场“天狗食日”早就在他的测算,而无论望舒是否就范,“屠村”更是原本就在他的计划当中。他心里顿时如泼了一层热油,愤恨中狠狠砸了一下车棂。魔鬼!他无声地咒骂。
望舒躺着虽看不到天空但明显察觉到车里的光线飞快地黯淡下去。一刻之前明明还是白日,怎会在此刻突然如入夜时分,天昏地暗?!这是鬼渊的邪术还是别的原因?她的挣扎没有引起摄夭的反应,但摄夭的神色言行都落入了她的眼中。当前她能看出来的事有两件:第一,很快将会有一件特别可怕的事情发生;第二,摄夭和鬼渊并不齐心,甚至还相当厌憎。她在脑海里飞快地分析着:摄夭虽然是厉害的驭猎师,但也是堂堂八尺男子,就算对付灵兽毫不心软,但对于和他同类的妇孺,总该有一点点同情心吧?哪怕只要一点点,也许就是她的救星!
车里已经渐渐暗得视线模糊了。摄夭退回坐榻上,心里想着屠杀要开始了吧。那些嗜血的蝙蝠所过之处,人命如草芥一般被收割,在云栖上早已是流传的噩梦。骂人家是魔鬼,自己又何尝不是为鬼作伥,有什么分别!他长叹一口气,抱了双臂,靠在车壁上紧紧闭上了双目。
周围的空气像凝结的铜墙铁壁,禁锢得人快要窒息,在越发突然阒黑的车内小小空间里,听不见任何外界的声音,然而这种死一般的寂静才真正叫人抓狂!突然一声妇人凄厉可怕的非人类能发出的惨叫声,像一根针似地直接扎进了两人的耳朵!
望舒拼命地再度挣扎,口里发出强烈的呜呜声。摄夭一个箭步冲到窗前掀开了帘子,天已经全黑,太阳只剩下一个黯淡的光圈,鬼渊的人已经打起了火把,然而与那几只小小火把相衬映的,是崖下村落一片狰狞的火光。
风中传来淡淡的血腥和烧焦气味,也带来隐隐的极其微弱的哭喊声。无需想象,摄夭作为天生的驭猎师,耳力目力都比常人要厉害上百倍,即使是在漆黑不见五指的黑夜,也毫无影响。对他而言,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场景,听到那些声音:雪白的刀子“噗”地扎进血肉再抽出;飞溅的血练,血雨和地上流动的血河;哭喊、吵闹、慌乱、恐惧,所有人,包括手无寸铁的妇孺老人,也难在死神的镰刀下逃过一劫。此处哪里是人间,分明是修罗地狱!
而此时鬼渊在阵法之中,不断舞动权杖,洁白的莹辉像一只大口不断聚集和吸纳着空气中的血气,耀眼的光芒不断闪烁。
摄夭是驭猎师,收服过不少凶猛暴戾的灵兽,也经历过种种凶险生死,却没有一次让他看得如此胆战心惊,冷汗泠泠,以至于突然有一物撞上他的大腿,竟吓了他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