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又笑了。红枣摇摇头,无奈地说:“你还要不要看呐。”
望舒捂着眼睛点点头,从指缝里偷偷看见红枣不紧不慢地从盒子里先是拿出了一张纸,上面写着许多文字。红枣解释说:“这是记载这个人的生平、癖好、特点、家庭关系之类的浮生录。有了这个,如果是我自己易容,去那人生前所在的地方生活一段时间都不会被人察觉。”然后他又拿出一套商贾的衣物鞋帽,确实是轩郎的风格。最后他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尺状漆盒,揭开上面的一段封符,拣出一块黄白物事,随手一抖,只见比巴掌略大的一块,薄如蝉翼,几近透明。望舒这才恍然,原来那院中晾晒的都是这玩意儿。她想像红枣拿刀细细剥除面皮的情形,尸体还有着余温,忍不住一阵颤栗和恶心。
“看看吧,我就说这里不适合一个女孩子。”红枣撇撇嘴,展示完他的藏品后,准备又重新放回去。
“我还是不相信,你变一个我看看。”望舒实在好奇,这盒子上的“中年胖子”,和红枣现在闺秀的形象实在相差甚远,到底能变化到什么程度?
“那你们稍等一会。”红枣倒是答应得很利索,拿出了材料就走到里间准备去了。正在望舒对他的爽快感到惊讶时,花生附耳过来说:“五哥每天除了对着我们几个也没有旁人了,巴不得有个新人来欣赏他的作品呢。以前他无聊时还老装扮成我们中的一个来戏弄大家,次数一多也没人上当和理睬了。”
“装扮成你们?”望舒惊讶地说,刚刚不是说要从对象身上取材吗?
“哦哦,就是用别的材料代替就是了,比如一种魔芋植物磨粉做成的皮肤,再细细种植上汗毛刻画出纹路什么的,效果当然会比‘幻真’要差一些。”
望舒听着直咋舌。种植毛发刻画纹路,这个工程真够庞大细致的,亏得这人还乐此不疲,换她早抓狂了吧。
两人在外间坐了喝过一盏茶的功夫,望舒正准备向花生再打听点什么,一个瘦弱书生莽撞推门而入,风尘仆仆,像是赶了很远的路程,用略带沙哑的嗓音怯生地问:“有人在吗?”
花生没有搭腔,倒是望舒脱口而出:“你找谁?”
“听说有个会做‘幻真’的,我是特意从轩郎赶过来请先生相助的。”来人说。
“他忙去了,你略等等吧。”望舒好心地告诉他,指了指里间。来人果然听话地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看样子是准备和他们一起等待。
望舒又坐了一刻之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室内一共三个人,花生百无聊赖地喝茶,瘦弱书生眼观鼻鼻观心地正襟危坐着,偶尔擦一下汗,但这空气中,分明有十分微渺的另一个人的气息,就像是同时有四个人在屋子里,而那个人本来应该已经离开了才对。
“哦!”望舒突然大叫一声,从椅子上跳下来,又惊奇又确定指着瘦弱书生说:“你是红枣!”
花生放下茶杯挡住一直憋住的笑容,称赞说:“不错啊,你居然比我们几个反应的速度还要快!”
瘦弱书生站起来,虽然形象没变,但眼睛里已经恢复成了另一个人的眼神——红枣的真正眼神,没有人比他更自信自己的“幻真”,所以他的惊讶比花生更甚:“你这么快就能发现破绽?”
“虽然你没有以拿走的那个中年胖子的形象出现,但你的汗液里挥发出一种特别的脂粉气息,这个和你之前在茅屋里绣花时我闻到的是一样的。所以就不难想到可能有条地道从里间通到外面,让你可以直接从门口进来。何况不是说闭门锁户了么,怎么会突然来个外人呢?”望舒撇撇嘴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红枣喃喃说:“之前我易容的是高离第一绣女苏苏,她用的是少有的夜阑香,本来已经细细卸过妆,不会留下半点痕迹,没想到这香隔着面具已经渗入自己的皮肤内又透过汗液挥发出来,这么一丝丝的破绽居然被你察觉出来!”他沉吟地看着望舒,目光灼灼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只是碧罗一个农户家的女儿,被坏人烧了村子,推落悬崖,随水漂流到此。这个我前面已经说过了。”望舒镇定地说,这个神秘的自在楼是什么样的所在她还没弄清,所以也不能轻易讲出与菩提子师父、鬼渊他们相关的事情。
“罢了,丫头。你不愿说我也不勉强。这自在楼里人人都有过去和秘密。”红枣摆摆手,接着说:“倒是我看你在某些方面有些天赋,是否愿意在我这儿住下,替我打扫打扫屋子晒晒东西?”
红枣本来不大热心接纳的,怕损坏了他的物件,现在却存了一番心思要留她住下,是好奇这小丫头到底还有什么能力适不适合教导之类。
“额……”望舒屁股挪了挪站起,小心翼翼地说:“那个红枣大哥,清理打扫什么的,没什么问题啦,但这住下,我看就算了吧……”她一想着要跟那些盒子里的脸皮住在一个屋檐下,身上就毛骨悚然。
她一边说着“打扰了”,一边疾步向着门口开溜。花生了然,笑笑向着红枣拱一拱手道别,就跟了出去。
“接下来我们去哪?”望舒站在门口等花生。
“恩,那就去莲子那吧……不过……”花生说着说着又犹豫了,叹了口气说:“我估计去也是白去。”
听过了“江山阁”和见识了“随影居”,望舒一听花生这话,对那莲子的住所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该不会又有什么奇怪东西吧……”她试探着问。
花生挠了挠头:“奇怪东西?如果你说的是红枣那些,那是没有了。不知道莲子本人算不算……”他嘴里嘟囔着,转过头来给望舒介绍说:“四哥住的地方叫‘风来亭’,就在山腰对着龙渊的一处峭壁边。”
风来亭?听名字挺高雅的,又背山面水的,应该是选了个好风景的地方。望舒心里想。她对莲子的印象最好,除了那一头白发有些打眼外,性格上感觉应该最为谦和温雅。和这样的人相处应该不会很难吧。
可是当她看到莲子的住处时,还是被华丽丽地惊到了。风来亭,风来亭,根本就是一个两层的四面敞空的八角凉亭!亭子四周卷着竹帘,里面铺设一览无余,一楼一张桌子几把凳子,二楼是一只衣箱,一座堆放书籍的书架,一张琴几,除外更无别物。而他们来到亭前时,莲子正在二楼对着远远的龙渊长发飘逸地抚琴,琴声悠远,如闻天音。
美则美矣。可是这个人要饮风餐露么?望舒站在四面空旷的亭中发呆,山风透体而过,寒意微微。估计这风一年四季也不会停歇吧。
已在楼梯上的花生招呼发愣的她上去。琴声渐消,莲子神情从渺远神往中收束回来,站起身来向来客微笑招呼。
“怎么样?”莲子浅浅一笑,在青山飞瀑映衬下,白发青衣的他自有一种谪仙气度。
问得望舒有些慌张,仿佛是突然被老师提问的学生。“喔……好听。”匆忙捡了个最俗烂但也不会错的词儿。花生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是问,这地方,可还看得中吗?”莲子耐心地解释说。
“哦哦哦。”望舒忙不迭应道,又左右东张西望了一下,忐忑地说:“这里似乎没有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