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宏从马扎上跳了起来,进来的这人正是他的哥哥朱明,他满头大汗,一身冲鼻子的汗腥味,进了屋,先跑到水缸边,先用碗舀了两大碗凉水一气喝完。
“哥,你这是从哪过来的?怎么出这么多汗?”朱宏问。
朱秀已经递过去一条湿毛巾,让朱明擦把脸。
老妈则察言观色地看着大儿子的脸:“明,你不会是跟红秀生气了吧?”红秀就是朱明的老婆。
老爹也已从外面回来,小小的屋子被挤得满满的,一家人竟然就这么聚齐了。
朱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他身高足有一米八开外,长得十分的魁伟,四方脸,浓眉大眼,相貌堂堂。让朱宏始终耿耿于怀的便是,自己的哥哥长相如此出众,竟因为家穷,娶不上媳妇,被迫入赘到了林村一户人家,做了上门女婿。那户人家招赘他的还不是女儿,而是儿媳妇,只要想想,就能想象得到,哥哥在林家的地位该有多尴尬。
“爸、妈,我没事,今天没什么活,我突然想到,有好长时间没见到朱宏了,心血来潮,就去他学校看他,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回家了,没见到他,我怎么甘心?这不,就一路小跑着到了咱家。”朱明说着,当胸给了朱宏一拳,“你这家伙,能耐了啊?跟爸置气,连家都不回了不是?”
朱宏呲牙咧嘴:“哥,没你这样的,见了面就揍我,亏我还想着你,给你买了一双新鞋子。”
说着,他从一个袋子里掏出那双回力鞋。鞋子是装在鞋盒里的,看起来十分的高大上。
“呵!回力鞋啊?得三十多一双吧?怎么着,朱宏你发财了?”朱明挑了挑眉毛,打量着新鞋子,不动声色地问。
朱明初中毕业后,虚报了两岁,十六岁参军,当过几年兵,也算见过些世面。
一旁,老妈赶紧把那张刊载朱宏专访的大河晚报给递到了朱明的手里。
朱明仔仔细细地读了起来,读完,从嘴里吐出两个字的评语:“不错!”
朱宏眉开眼笑,有些欲求不满地道:“就只是不错吗?”
“嗯!很不错!比你哥我强,宏啊!这我就放心了。”他说着,把手里的回力鞋递还给朱宏,“我一个庄稼汉,穿这么好的鞋,不是王八吃大麦糟蹋粮食吗?这鞋我不要,你留着穿吧。”
“哥,这是我专门给你买的,你不要,这不伤我心吗?”朱宏一愣。
朱明一指朱宏脚下:“你看看你,你脚上的鞋子也坏得不成样了,在外面上学,得学会收拾自己,别给咱家丢人!”
朱宏觉得哥今儿有些反常,哪里反常,他还没搞清楚。哥俩又推让了几回,老爹在旁发话了:“宏,你自己穿吧,这鞋就不是庄稼人穿的。”
朱宏很无奈,只好先把鞋子放一边,说:“我还没吃饭呢!哥你也没吃吧?我回来的时候在市场上买了点牛肉跟猪头肉,咱爷几个整几盅?”
老妈跟姐将朱宏买来的肉切了两大盘子,爷仨就围着小桌子坐了下来,开了一瓶酒,老爹先尝了尝,连声道:“好酒!”
朱宏笑:“爸,你喜欢喝以后我就经常买给你,只是,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随便便地揍我。”
“啪!”
老爹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儿子孝敬老子,那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还跟我讲上条件了?你小子往后再犯浑,老子照样揍你!”
三人喝酒吃菜,整了三四个,老爹就有点晕乎了,脸红扑扑的,手上夹着大前门,眯眼看着朱宏:“宏啊!你那2千5可真是及时雨,有了这钱,咱的新房子马上就能盖起来。”
青砖已经买了两万块,檩条椽子都差不多了,就差两根大梁。爹扳着手指头计划着,算来算去,朱宏的这点稿费把新房盖起来后,还能再剩下个一千多的样子。
朱秀跟老妈在旁听着,也是眼睛发亮,谁愿意住这地牢似的破房子啊?
“一群土包子!”王梦瑶在朱宏的意识里说道。
“什么意思?”朱宏问。
“按照你老爹的计划,你们要盖的新房子还是那种通透式的大开间,只计划了一个套间,那你们这一大家子怎么住?还男女混住在一块啊?你跟你爹说说,把新房改成那种套房式的,客厅跟卧室分开,房子的进深加宽,两边各建两个卧室,中间是客厅,那样,每个人就都有一个自己的私密空间了,那多好啊!”王梦瑶建议道。
朱宏听了,深以为然,把这番话跟老爹一说,老爹眼一瞪:“那得多费多少砖啊?”
朱明跟朱秀倒是一力赞成,老妈也认为,这么盖房子比较合理。老爹见自己被孤立,也只好同意。
“爸,你放心大胆地盖,钱不够用,再管我要就是。”朱宏十分豪气地一挥手,“顺便把院墙跟配房也盖起来吧,咱们家来个大变样!”
“行!这可是你说的。”老爹笑着伸出手,“给钱吧,照你那么说,至少还得再有三千块,才能打得住!”
朱宏讪讪地摸摸脑袋:“那个,我现在没钱了,衣兜比脸还干净,等过段时间,过段时间吧。”
说着喝着,吃着,一转眼,就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
朱明抹抹嘴,从桌边站起身:“爸,妈,朱秀,朱宏,我得回去了。”
“那你赶紧回吧,省得林家人再说三道四的。”老妈抹着眼睛,有些郁郁地说,她喜欢这么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相处,一想到大儿子就要回去给别人家当牛做马,她心里就难过得不行。
“宏,你去送送你哥,把你哥送到林庄,你也直接回学校吧。”老爹发话了。家里穷,连个自行车都没有,朱宏跟哥哥都是蹭别人家的自行车学会的骑车。爹这也是看到朱宏骑别人的自行车回家,才让朱宏送朱明。
朱明一摆手:“送什么送?还没我走路快!”他说着,就往门口走去。
因为离着学校还有二十多里地,等朱明走了,一家人就催着朱宏赶紧回学校。
朱明始终没要那双回力鞋,朱宏回校的时候,就又把那装鞋的袋子挂在了车把上。等骑着车子出了村,朱宏看看自己脚上,穿着的还是老妈做的布鞋,都破了好几个洞了,他就在路边扎好车子,把那双回力鞋拿了出来,自语着:“朱明,你不穿,那我就替你穿了吧,话说,这也是我第一次穿回力啊。”
他将鞋子放到地上,把自己那双脏兮兮的没穿袜子的脚塞进鞋子。
“咦?”
他的左脚顶到了什么异物。
他把脚拿出来,伸手从鞋子里拿出一卷零角碎毛的钱来,一脸的茫然,鞋子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他数了数,零零碎碎一共是四十六块七毛八分钱。
“朱宏,这一定是你哥放进去的。”王梦瑶说。
“朱明?他把这些钱放进鞋子里干嘛?”朱宏很不解。
“给你花呗。”
“那干嘛不直接给我?”
“怕你不要呗,看了你的那篇专访,他知道,自己弟弟已经有发达的迹象,再给你这么一大把零钱,算什么?”
“但是,他既然知道我不缺钱,干嘛还要给?他自己过得那么苦的,身上穿得破破烂烂,连盒一毛找的烟都舍不得抽,为啥一定要把这些钱给我?”朱宏疑惑地问。
他现在感觉很不好,非常的不好。
哥哥是个很豪爽的家伙,今天他的表现给他的感觉怪怪的。
王梦瑶沉吟了一下,突然大叫一声:“不好!要坏事啦!”
朱宏还没来得及问她想到了什么,王梦瑶急急地道:“赶紧去追你哥,迟了,就来不及了。”
朱宏现在最信服的人莫过于王梦瑶。见她说得急切,跨上车,掉头朝林庄的方向飞快而去,一路上,他心惊肉跳,恨不得肋生双翅。
在路上,王梦瑶告诉朱宏,她看到朱明的第一眼就觉得他的那张脸有几分熟悉,但想不起来在哪儿看到过。
最初她也没在意。
可结合朱明的种种反常迹象,她想了起来,前世1990年6月24日傍晚时分大约5、6点钟的样子,本市近郊农村发生过一起十分轰动的林庄灭门案。
凶手将自己入赘的那家老小杀了个干干净净,提着两颗血淋淋的脑袋去派出所投案自首,很多人都看到了那恐怖的情景。
王梦瑶看过这件灭门血案的新闻报道,清晰记得,凶手叫朱明,被灭门的是林庄小学校长林振东一家。
朱明娶的是林振东的儿媳妇,林振东的儿子一年多前遭遇车祸身亡,林振东的儿媳却没有改嫁,反而在林振东的支持下,把朱明招赘到了家里。
据报纸上说,朱明之所以起了杀心,不仅是因为林振东一家对他态度极其恶劣,拿他当牛做马使唤,最主要的诱因是朱明发现,林振东跟其儿媳之间有奸情,到了后来,两人几乎就是半公开化的鬼混在一起。这让朱明如何能够忍受,一怒之下,退伍军人出身的朱明才挥刀相向,酿出了这出灭门惨案。
车子几乎快被朱宏踩得飞起来,一边飞快地蹬着车子,朱宏看看时间,已经是快5点了,他越发的焦虑。
但愿能追的及,如果半道上能赶上哥哥,那就好了。
可是,一直到了林庄村口,朱宏都没有看到朱明的身影,看看如血残阳,再看腕上电子表的时间已显示为5点09分,朱宏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因为他听到从村子里传出巨大的喧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