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城郊客栈的阁楼上,锦衣美男子临风而立,长袍被吹得猎猎作响,墨发飞舞,仿佛随时都会飘然而去。
他静静地看着远方青山,表情清冷疏淡,一双含情美目中此时却有一丝淡淡的怅惘之色。
突然,他眉头微皱,撇了一眼身后,有些无奈地说道:“来了?”
似乎是响应他的问话,刚才还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突然闪出一道黑影,那黑影走到锦衣美男子身后,恭声道:“参见三郎君!”
方离年没有回头,垂着一双桃花眼,道:“说吧,平叔。”
黑影,也就是平叔看了他一眼,回道:“禀郎君,太师有令,只要信毅侯查到扬州知州,那件事就可以做了。”
方离年微微颔首,沉吟道:“还有吗?”
“呃......太后娘娘昨日召了太师进宫,说起郎君的亲事,太后娘娘说琼珠郡主那里已经是尘埃落定了,要太师与您不要太挂怀,娘娘已经帮您选了个更好的正妻人选。”平叔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
“哦?不知是哪位贵女啊?”方离年轻飘飘地问道,语气中有着无法掩藏的嘲讽和厌恶。
平叔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是青阳公主。”
“呵,高明!当朝唯一的驸马啊,这样即笼络了那帮老臣,又让我直接进入了宗室圈,父亲和姑母真是好算计!”方离年俊美清雅的脸上此刻全是冷笑,墨眸深处含着淡淡的讥诮和苦涩。
琼珠身为端王嫡女,因其父与先帝关系最密而备受荣宠,郡主与今上也是情如同胞。年前,琼珠郡主及笄礼之日,圣上宣布要为她赐婚,太后等人看重端王权势,意欲促成方离年和琼珠的婚事,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郡主竟在一次皇宫夜宴中对信毅侯颜慕一见钟情,今上和端王本就忌惮太后一党,见状自然是顺水推舟,当时就答应了下来,只等着这次信毅侯查案立功回去便要赐婚。
方太后原来想让侄子娶琼珠,是考虑到琼珠虽然难得,但到底只是个郡主,于方离年的仕途也无碍。青阳是先帝一个美人所出,虽然与今上关系一般,但毕竟是一国公主,方离年若成驸马,按照祖宗礼法外戚是不能做高官的,不过太师多诡,这恐怕也难不倒他,他自己不就是外戚吗!
可无论是琼珠还是青阳,方离年都不想娶,他甚至都不太记得她们的样子。自小锦衣玉食长大的皇家女子,自然是骄横跋扈的,他非常不喜欢!
想到这里,他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一张娇俏可人的小脸,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仿佛能融化这世间最坚硬的心,如果是她的话,倒是还可以......
方离年突然怔住了,一下子不太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他和她是根本不可能的两个人啊,就算他对她有好感,也不该多出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呵呵,方离年啊方离年,你真以为自己是一个逍遥山水间的闲散儿郎啊?!
平叔看着他先是不屑,然后转为木然,最后再到自嘲,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太师是何等睿智狠辣的人物,怎么三郎君却总是这样一副无心于朝堂的样子?这回去要怎么跟太师回话呀?!
“三郎君?”
方离年回过神,表情重又变得清冷,他看着远方的青山,漠然道:“回去吧,告诉父亲,请他放心,离年一切以家族为重。”
平叔松了口气,恭声道:“是,属下告辞!”
仿佛一阵风吹过,平叔刚才站着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自始至终,方离年都没有回过头。
这会儿,他疲惫地倚在窗边,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敲响,小厮豆子恭声道:“三郎君,有一封给您的请帖。”
“进来吧。”
豆子推门而入,看到的已经是平时温文尔雅的方离年了。
“是哪个官员的请帖?”他微微有些不高兴,这些人真是愚蠢,这种非常时期他怎么可能登门拜访?!
豆子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道:“不是哪个官员的请帖,小的看了下外封,仿佛是位女子的字迹,上面还有些胭脂香,小的......小的就没敢看内容......”
笑话!这肯定又是哪个小娘子迷上了自家郎君,那内容绝对劲爆,他哪里敢看啊!
“哦?呵呵,拿来我看看。”方离年微微一笑,接过豆子手中的请帖,拆开一看,不禁愣住了。
豆子抬起头,目光闪亮亮地看着自家郎君。
看吧,看吧,他就知道内容肯定不简单,连三郎君这样常常需要应付一堆小娘子的人都看傻了!
方离年回过神,又细细看了一遍请帖的内容,还闻了闻那稍微有些刺鼻的胭脂香,不禁皱起了眉头。旋即又仿佛想到了什么,抚额一笑,见豆子还在目光闪闪地看着他,便笑道:“你明天随我去一趟曲栏巷!”
“是!”
第二日,沈阑从一大早便有些坐立不安,她后天就要启程了,怎么方离年会突然来拜访?难道李知州的案子还没完吗?
当见到方离年只带着一个小厮拜访时,她不禁松了口气,心道不管他有什么目的,但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恶意。
男女有别,沈阑不好带他入室,便在院中石桌上摆上茶点,与其对坐品茗。
雨后初晴,天地仿佛被洗过一般,清爽惬意,方离年一边饮茶一边观赏着小院内垂露的柳条,仿佛一点也没注意到对面少女时不时投过来的探寻目光。
哎!真是可怜,自己已经被亲人卖了都不知道!方离年唇角微扬,露出一个不知是怜悯还是惋惜的笑容。
沈阑一抬眼,被他这个笑容惊得心虚不已,心道这李知州之死信毅侯知道也就罢了,方离年是不可能知道内情的啊!老天爷啊,我不过想自保而已,不用这么折磨我吧!!!
“咳!”沈阑实在受不了这种让人心慌的沉默,轻咳一声,待到方离年回眸,微微一笑,客气地说道:“不知方三郎君屈尊而来,所为何事啊?”
大哥,有话你就直说,不要跟我玩深沉了好不好?!
方离年尽量藏起眼中的笑意,一双如墨一般的桃花眼灼灼地看着沈阑,一边将怀中请帖递到沈阑眼前,一边故作惊诧道:“不是娘子请我来的吗?”
“啊?”沈阑不敢置信地接过请帖,拆开后被上面的胭脂味熏得直皱眉,她瞪大眼睛看着请帖上的内容,耳边则响起方离年清越的声音。
“‘与君别后,妾相思辗转,夜不能寐,虽知君是天上月,妾为田间泥,也渴望明月偶然相照,聊解思心......’,呵呵,沈娘子如此情思,倒是叫本郎君不忍拒绝了......”
沈阑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的脸都埋到请帖里,方离年说一句,她的脸就红一分,笑一声,她额上的青筋就跳一跳,直至他说完,她的脸已经快要羞怒成猪肝色了!
太无耻了!沈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干的,竟然以她的名义写这么不知廉耻的请帖给别人!!!难道是用她巴结李知州不成,又来向太师嫡子献媚吗?
方离年见她实在气极,便住了嘴,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沈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沉怒,声音微颤地说道:“郎君,这是个误会!”
“哦?可是这请帖确实是沈府的下人递上的啊!我见娘子拳拳心意实在难得,不忍辜负,这才欣然来见的呀!”方三郎君眨了眨他那双乌漆漆的桃花眼,十分“受伤”地说道。
“呃......”
沈阑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小脸憋得通红。
敢情他还成受害者了?!谁叫你方三郎君没事老出来瞎晃,那些等着巴结你的人还不得美酒美人的送啊?!我才是无辜受害的那一个好不好!!!
当然了,这些话沈阑也只能在脑子里转一转,她吐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道:“三郎君莫怪,想来是我二叔那里有什么误会,小女子虽然对你有敬重之心,但绝无半点非分之想,唐突之处还请郎君见谅!”
她说的这样义正言辞,方离年表情一僵,心里莫名地有些失落,他定了定神,温和地笑道:“哦?那看来是沈老爷乱点鸳鸯了......”
沈阑大点其头,大眼睛眨啊眨地十分可爱,方离年见她如此倒不知是好笑还是可气了。
难道他就这么没有魅力吗?还是说这江南的女子口味不同?
方离年叹了口气,墨眸一转道:“娘子不中意在下,可是因为信毅侯?”
他问得突然,沈阑怔了怔,刚想说不是,又想起上次噙香楼的情形,怕是她否认也没什么用,于是干脆闭口不言。方离年见她沉默,以为她默认了,也不说什么,只是拿起茶碗品茶。
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沈阑挪了挪身子,感到有些坐立不安,干脆心一横,直视着方离年正色道:“三郎君,小女子自认貌不倾城,才识浅薄,郎君几次三番接近于我,不过是为了得到您想要的答案,是与不是?”
方离年抬眸审视地迎上她的双眸,四目相对,两人皆是神色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