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不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中年人这才回过神,转身笑着道:“李捕头,您来的正好,快抓了这个庸医!”
“你才是庸医呢!李捕头,小老儿要告这人讹诈!”那老者突然抬起头,眼泪巴巴地控诉道。
李捕头显然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了,他有些无奈地瞪了老者一眼,转向那中年人道:“王老爷,到底怎么回事儿?”
那王老爷一揖,道:“是这样的,我家小妾怀有身孕,只是最近突然腹痛不止,我听说这老......咳咳,这张仁芷医术高明,他又不愿出诊,便带着妾室上门请他诊治,谁知这庸医开出的药方竟然是附子汤!王某虽然是一介商人,但也知道这附子是会导致孕妇坠胎的呀!你说说你,我家丽娘和你有什么仇,你要如此害她?!”
说到最后,王老爷愤怒地指着老者的鼻子,但还是收敛了些,没有再动手动脚。
“这......不会吧,张郎中可是咱们京都的名医,怎么会犯这种错?”李捕头有些疑惑地说道。
仿佛是要回应了他的话,一个梨花带雨的少妇被丫鬟扶着走了出来。她脸色苍白,似乎有些站不稳,秀美的身子歪在仆妇怀里,看起来楚楚可怜。
沈阑看了一眼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又看向那老者毫不心虚,甚至有些傲慢的放光的脸,心中一动,向前走去。
“在下能证明张郎中没有开错药!”
清悦舒缓的声音让众人一静,接着他们便都看向那个缓缓走出的白衣少年,既然是要引人注意,沈阑自是摘了纱帽,于是她那张经过修饰,显得异常精致俊朗的小脸便完完全全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人群响起低低的惊呼声和少女少妇们兴奋的尖叫声,王老爷和李捕头傻愣愣地瞪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美貌小郎,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他刚才说的话,这里面只有张仁芷先是一愣,然后便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沈阑。
沈阑冲他笑了笑,这一笑又令得人群静了静后,沈阑走到李捕头面前,恭声道:“李捕头,能否容在下说几句?”
“当,当然,小郎请说!”李捕头下意识地回道。
沈阑又是一笑,等人群又开始议论纷纷时,走到王老爷面前,客气地问道:“请问王老爷,您的妾室是否怀孕已过六个月?”
王老爷愣愣地点了点头,道:“马上七个月了。”
沈阑微笑颔首,又道:“可是腹痛发冷,入夜更甚,喜热饮,泛清涎,张郎中诊曰脉弦而无力,先用逍遥散加味治之而无效,不得已,张郎中只好用了附子汤?”
张仁芷的表情从不耐渐渐转为惊诧,等到沈阑说完,他的眼睛瞬间大亮。
王老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沈阑轻笑一声,朗声道:“在下不才,也是名郎中。张郎中所开之方为温阳峻剂,附子有毒,怀孕三四月时慎用,然六七月时胎元已成,此时用附子则无坠胎之弊,所以此方正好对症,并无不妥之处。”
“哦!原来是这样!”
沈阑说的通俗易懂,人群发出一阵恍然大悟的议论声,李捕头也是明了的点点头。
闹了半天,原来是场误会呀!
王老爷有些尴尬地瞟了眼张仁芷,嘟囔道:“真的吗?那你怎么也不说清楚?害的我误会你。”
张仁芷冷哼一声,似乎很不高兴,头抬的老高,理也不理他。
沈阑眨了眨眼,突然轻笑道:“次方乃汉时名医张仲景《金匮要略》中的医方,张郎中医术高明,这等小病对于张郎中来说实在没什么难度,所以也是不屑于解释吧?”
众人听后看向张仁芷的目光恭敬了许多,王老爷更是赶紧拉着他的胳膊,陪笑道:“张郎中勿怪,我也是心急所致,咱们回医馆,您再给丽娘诊诊,看还要不要加什么药!”
说着也不管张仁芷还臭着一张脸,死拉硬拽地把他请进了医馆。
沈阑笑着叹了口气,想着这张仁芷倒不一定是真的不想解释,看他吵起架来那张兴奋的光芒大放的脸,和被自己解围后那失望的表情,估计是想和那王老爷真的闹到府衙去,反正他没错,吃亏的可是王老爷。
沈阑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张仁芷要么是玩心太重,要么就是想故意出名,反正无论哪种原因,这人都有点太不靠谱,她还是不要找他了。
沈阑正要离开,一回头对上陡然众人热切的目光,笑容一僵,哎,她怎么忘了,还有这些人呢!
李捕头上前一步,向沈阑行礼问道:“今日多亏小郎相助,才免了一桩官司,不知小郎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啊?”
他这一问正是众人想问的,于是大家都安静地盯着沈阑,等着她的回答。
沈阑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被这么多人用这么热切的目光盯着,不禁红了脸,回礼道:“李捕头多礼了,在下苏州沈澜,‘天下安澜’的‘澜’。”别的却是不多说了。
李捕头点了点头,这小郎君生的水灵灵的,一看就不是北方人,只是看她的相貌年纪,真是很难与“郎中”这个身份联系到一起!
沈阑向他再次施礼,刚打算离开,那衣衫凌乱的张仁芷突然跑了出来,冲沈阑喊道:“小娃娃,你过来!”
“噗通!”人群里传来几声摔倒声,沈阑脸一黑,心道你叫谁小娃娃呢?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懂不懂礼貌啊?!
张仁芷见她黑着脸站在原地不动,脸上顿时乐开了花,几步走到她面前,笑道:“小娃娃怎么啦?看不起小老儿啊?小老儿只是想问你几句话而已,你跟不跟我进医馆,不来的话可是不尊敬老人哦,小娃娃可不能这么无礼的!”
沈阑一双水眸瞪得老大,心想到底是谁无礼啊?!
“咳咳!”李捕头无奈地咳了两声,圆场道:“小郎君莫气,张郎中就是这么个脾气,没有恶意的,张郎中医术高明,是京都的名医,你不妨跟他进去聊两句,绝对受益匪浅,来来......”说完便拉着沈阑几步走进了张氏医馆。
沈阑是不想进来的,但奈何李捕头力气甚大,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
张氏医馆很大,正对大门的是占了整个正墙的药柜,大厅的两侧墙壁边零星的摆着几条供病人等候时坐的长椅,长椅尽头开了两个走廊,左边进去是一排诊脉看病的房间,右边则是病人休息养伤的地方。药柜的旁边是一个通往后院的小门,估计是郎中的住处吧。
沈阑不禁咋舌,这规模可真是大,而且还打破了郎中坐堂诊病的传统,怎么说呢,还挺有新意的。
大厅中人很多,显然刚才张仁芷跟王老爷争执的时候,这些郎中和病人都聚集在这边看热闹,却没有人去劝架,这让沈阑不得不怀疑刚才的戏码是不是经常发生?
而这会儿他们都好奇地打量着沈阑,尤其是几个郎中,看着沈阑的眼神中满是惊诧。要知道刚才沈阑只是看了那孕妇一眼就能大概猜到事情的原委,这样的能力至少是经验丰富的郎中才能做到,而她看起来才是个十一二岁的小郎君而已啊!
十一二岁的时候他们在干什么?怕是连药材都还认不全,整天被师傅骂着打下手吧。
“师傅!”
“张郎中!”
众人热情地上前打招呼,张仁芷却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他们各忙各的,带着沈阑和李捕头进了左边走廊最里面的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似乎比别的房间都大,里面却空得很,只有一张桌子三把椅子和一张窄窄的单人床,屋子里不像别的郎中一样摆满了医术,而是立了个柜子,里面放着各种中医工具。
沈阑三人在椅子上坐下,她看着张仁芷,神情变得郑重起来,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个房间里连一本医书都没有,这说明他无论遇到多么疑难的病症,都不需要查看医书,就能得到妥善的治疗方案,怪不得他能被称作名医了,这汴京城果然是卧虎藏龙之地啊!
“哎?你怎么还没走?”张仁芷似是刚刚才发现一路相随而来的李捕头,惊讶道。
李捕头脸一黑,心想这会儿倒嫌我碍事了,要不是我帮你圆场,人家小郎君哪里肯跟你进来?!但他显然已经习惯了张仁芷的毒舌,撇了撇嘴不吱声,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张仁芷也不是真要赶他,转过头看着一脸若有所思的沈阑道:“你叫什么来着?”
沈阑努力忽略掉他语气中的那抹无礼,漠然道:“在下沈澜,‘天下安澜’的‘澜’,苏州人士。”
哪知张仁芷听她说完竟然笑了起来,讥讽道:“呵呵,说的跟真的似得......”
沈阑眉头一皱,心中警铃大作,他竟然怀疑她的身份?莫非这人认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