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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各有立场

激烈的战斗是在一夜之间突然爆发的,虽然事出突然,但麟州处在离骁羁关最近的雁门郡一直紧密戒备,所以当西瞻军整队冲来的时候,他们还抵挡了一阵。

雁门郡城池矮小,郡守集中全城的弓箭,对着迎面而来似乎望不到边的西瞻军一轮猛射。如蝗一般的箭雨带着点悲壮遮住了天空,所有的箭支毫无保留地射出去,并没有打算长久守城。西瞻军冲锋那种速度见所未见,让这个小小的郡守从战斗开始就看到了结局。

雁门郡的守军将巨大盾牌用长矛支起,竖在城门之前阻挡敌军。西瞻的士兵纵马上前,丝毫不做停留,他们收起腰刀,用长矛扎在盾牌上,借着马力向前猛冲,隆隆的巨响声中,巨盾被冲得连连摇摆,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一面巨盾后面支撑的长矛经不住这巨大的冲击力道,突然崩成两段。一面巨盾轰然倒下,有如洪水冲垮长堤,西瞻人潮水般涌入,挥舞着马刀狂劈乱砍。雁门郡守军眨眼间就被冲得七零八落,城门在潮水般的人群中轰然倒塌。

而有“鱼雁双门”之称的麟州另一道门——鱼门郡,也在雁门郡遇袭的同时遭遇了敌人。他们面对的敌人只有几千,不像雁门郡那般无法抵挡,但不幸的是,他们的城池比雁门郡破得更加快。

当时场面混乱到无以复加,鱼门郡郡守刚刚看到雁门郡远远的一场大乱,随即就是一股人数千余的敌人向他们冲过来。郡守正觉抵挡困难,又见一队援军从敌军背后冲入战场,将他们杀退。鱼门郡郡守已经紧张得神经紧绷,见到援军欣喜若狂,没有确认对方身份,就命人打开了城门。打开城门后一切就结束了,被“援军”杀死的敌人全从地上爬了起来,跟着“援军”冲进城中。这是金鹰卫的精兵,只要让几个人守住城门,鱼门郡数目可怜的守军就再也没有回天之力,一炷香的时间不到,这座小小的县城就落入西瞻人手中。

鱼雁双门打开之后,大苑向侵略者敞开了胸怀。西瞻士兵的视野彻底开阔,他们面前再不是只有一条通道,而是四通八达,任由骑兵驰骋。

“我们是苍狼的子孙,长生天赐予我们强壮的筋骨。

弯刀是我们的牙齿,战马是我们的翅膀,阳光下所有土地都是我们的牧场!”

西瞻士兵一次次对无辜的百姓挥动军刀,鲜血在他们身后铺开道路,他们每一步都踏在血肉之上,每一步都带走无数生命。

“苍狼的子孙,快伸出你们的手!

将男人的头砍下来,将女人拖进你的帐篷,别理睬他们的哭泣与哀告,这都是长生天赐予我的。

我是天生的狩猎者,我是天生的狩猎者!”

西瞻士兵最让人憎恨的便是烧杀抢掠,然而几百年来熟悉的战术让他们不得不抢掠。西瞻没有足够的粮食、没有足够的资源,如果要像大苑那样准备充分才打仗,那么他们举国之力也打不了几场。尤其这次萧图南带出来的四万铁林军全部都是战士,根本没有大苑那种精兵、防务、补给、工程等区分,所以也根本不可能有人给他们运送粮食,不可能有人给他们稳定后方,不可能有人给他们铺路搭桥。可以说,不抢掠,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越来越多的土地流淌着鲜血,越来越多的山川如同大青山一样记录下西瞻人的歌声,每当有风吹过,都似有歌声传来:

“我们身体里流淌着苍狼的血脉,长生天的宠儿,伸手去拿!

将男人的头砍下来,将女人拖进帐篷,用他们的血来见证我的荣耀,这都是长生天赐予的恩典。

我是天生的强者,我是天生的强者!”

面对你死还是我死的关键时刻,这些苍狼的子孙不可能做出第二种选择。麟州八郡四十一城,被西瞻瞬间攻破的就有十一座。那十一座城从此再不能称之为城,即便西瞻人退走后,那里在二十年之内都恢复不了生机。无一户不死人,无一家再完整。

风雨飘摇,大苑现在的形势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

麟州遭遇半毁灭式杀戮的消息传到京都后,从朝野到民间,人人为之震惊。战报最多的时候一天有十几封,各种小道消息也随着这些极力奔驰的加急快马飞快地传播。走进大街小巷,人们口中议论的话题都是西瞻军今日又攻破了哪一座县城,明日又放火烧了多少民居,后日又杀了多少人。

普通的百姓不知道,西瞻军队真正可怕的并不是那些透着血腥的数字,而是疾风闪电般的速度。如果仔细研究战报,就能发现这种速度的可怕。近四万西瞻大军在大苑的领土驰骋,是不可能隐藏消息的。但是翻遍所有的战报,却没有看见一座城池在他们到来之前做好迎战的准备。这是因为西瞻的骑兵速度比探哨更快,一些郡县的城守甚至都没来得及发出求援的信号,就被攻破了城池。远一些的郡县虽然从远方的烽火中知道来了敌人,但只凭本城千儿八百的驻军抵抗根本无济于事。有一个大郡准备充分,将周围三个郡县的兵力集中在一起等待敌军来袭,但是西瞻军已经拿到足够的物资,从旷野中绕过去了,没有为他们停留一步。

来如闪电、去如疾风、行如浮云、击若雷霆,这种游牧民族最习惯的攻击方式,让习惯了战争套路的大苑彻底陷入无比被动的局面。昔日金鹰卫转战北褐万里,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如今在大苑西南和草原一样平坦却远比草原丰饶的平原上,谁也不知道大苑能坚持多久。

京都南书房内,青瞳凝视着大苑西南地形图,容色憔悴。安州、益州、扈州,这三州都和麟州相连,西瞻军出了麟州之后会往哪里走,可真的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安州的嘉陵郡、樊城、采石郡,扈州的巴城郡、会稽、万春、长陵,都是人口众多的大郡,随便哪一个被西瞻人攻破,都会造成全国大规模的恐慌。益州更不得了,整个大苑一半的粮食产自此州,大苑十个最繁华的商业城中,三个都是益州的,若益州被占领,朝堂和民间不知有多少人对她的信心会就此崩塌。

青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如果是萧图南,会往什么地方走?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和萧图南是心意相通的,因为他们绝对是同一类人,他们要的是同样的东西,他们很有可能做出同样的行动,所以青瞳问自己,如果是我,我会往哪里走?

她冥想着,我刚刚从麟州杀出,军队士气如虹,但是武器损耗不小,需要补充。我直接去占领一个有武器储备的郡县自然是最方便的,但是有武器储备的郡县都是军事重地,全都有驻军,不但会增加难度,还容易被人测出行动方向。不如选择一个大郡占领,堵住城门,命全城铁匠加紧铸造,最多两天也就补充上了,并不比攻打一个军事重地更浪费时间。

那一瞬间,青瞳仿佛真的有了错觉,自己就是那个转战北褐万里的西瞻振业王,骑着战马,戴着金鹰面具,领着一群虎狼一般的骑兵,大苑的土地变成了自己要征服的目标。她竟然为这种假想而激动。

青瞳很诧异自己的这种激动,赶紧睁开眼睛重新盯住地图,回到自己的立场上来。安州八郡中有兵器库的是采石郡,超过五万人居住的是嘉陵郡和樊城。自从嘉郡王在他的封地嘉陵郡称帝以后,城池重新修建得十分牢固,那么说来……应该是樊城?青瞳霍然跳起,手一指陈文远,“拟旨——命霍庆阳与樊城城守……”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住了,陈文远写下了“与樊城城守”五个字以后,毛笔上的墨汁还是满满的,他也只能端着笔等着。又怕墨汁滴在纸面上,一支笔被他拿得小心翼翼,好像拿着一杆长枪般费力。他这里等着下文,谁知青瞳的目光突然有些迷茫,竟然就这么停住,没有下文了。陈文远实在等不了了,小心地问:“陛下!有何旨意给霍元帅?”

“先收起笔,让朕再想想。”青瞳用手指轻轻叩着桌面,许久才道,“陈文远……有什么能静心的文章,你给我读一遍。”

陈文远颇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应声“是”,略想想就道:“《宝箧印陀罗尼经》可让世人心与佛通。佛言,若人读诵此一卷经,即为读诵过去、现在、未来诸佛所说经典,最是……”

青瞳一摆手,“就是这个,读吧。”

陈文远只好在脑中搜索出《宝箧印陀罗尼经》,轻声背诵,“由如是故,九十九百千万俱胝一切如来、应供、正等觉侧塞无隙,犹如胡麻,重叠赴来,昼夜现身,加持其人。如是一切诸佛如来无数恒沙,前聚未去,后群重来,须臾推迁,回转更赴。譬如细沙在水旋急,不得停滞,回去复来。”陈文远的声音清越中带着一点甘甜,此刻放低放慢,本就有空山幽谷的感觉,用这种声音诵佛经,非常容易让人听得沉迷进去。

“好了!”等他读完,青瞳点点头,又道,“你盯着点,以后我要是再要给霍元帅下旨,你就直接背一遍《宝箧印陀罗尼经》再说。”

陈文远有些迟疑,“陛下……这是为何?”

“提醒我自己别做蠢事。”青瞳咬着嘴唇,深深吸着气,“我真想告诉霍庆阳,试试在樊城设伏。绕道樊城绝对来得及,安州尚有八万驻军,只要烽火传信……前后截击……”她双手紧握,将嘴唇越咬越紧。

“那陛下为什么不拟旨?”陈文远迟疑片刻,终于忍不住道,“霍元帅如果能打一场小胜,陛下也不至于……”

他住口不语,这些话不应该由他来说,但是他作为弘文殿侍讲,连日来整理的奏章中,十个里有九个是弹劾霍庆阳的。当初霍庆阳在骁羁关拦截失败,将敌人放进内地,就有许多官员参奏要严惩他作战不力之罪。如今西瞻人如狼似虎地逼近,京都群臣越来越恐慌,参奏霍庆阳的奏章也就越来越多。甚至有言辞激烈的,说他这样跟着一战不打,有通敌的嫌疑,上奏希望另派主帅,将他押回京都审问。

皇帝对此的态度是十分坚决的,有上奏弹劾霍元帅的一律驳斥,让他们回家闭门思过。恐慌和矛盾得不到转嫁,群臣的情绪日渐激烈,在陈文远整理的奏章中,甚至已经有人用“刚愎自用,任人唯亲”来暗指皇帝了。

陈文远觉得,京中的形势对霍庆阳始终一字不提,可以理解为皇上对霍元帅的信任和看重,但是有了战场上的主意,这是有利的事情,为什么也不说呢?

青瞳看着他的脸色,皱眉道:“你也觉得霍元帅作战不力?”

陈文远吓了一跳,连忙摇头,道:“臣岂敢胡言乱语?不过霍元帅始终和西瞻军队没有接触,恐怕是对西瞻人的行踪难以掌握。陛下信任霍元帅,哪怕不命令,给霍元帅一个意见也好啊。”

“我就是怕霍庆阳太重视我的意见了。”青瞳叹了一口气,“陈文远,你聪明能干、博闻强识,为人又小心谨慎,将来会有重用你之处。所以你要记得,并不是只有真正刀对刀、枪对枪打起来才叫战争。战争通常从整军行军就已经开始,几万、十几万人的军队出动,会是多长的队列,你没有亲眼看见过恐怕很难想象。我只告诉你,一直在主将视线范围内的最多五六千人,其余的都只能靠各级军官整肃,这中间士气的保持、首尾的呼应、士兵的休养,甚至吃饭、宿营、巡逻的顺序,一切皆是学问,尤其是疾行的时候,一个小问题都可能引发大哗变。定远军的周元帅曾经和我说过,如果要一个不会养兵的将领领军,不必打仗,单单行军就可以让几十万人的军队,还没有走到战斗地点就自行崩溃。”

青瞳摇摇头道:“你和上奏章的人一样,光看到霍元帅带兵追击西瞻没有丝毫成效,可是没有看到,霍元帅已经带着军队以每天百里的速度,追着西瞻军走出麟州八郡四十一城,军队的人数不但没有因为日夜兼程的行军而减少,也没有因为急于追赶而被西瞻人伏击,我们没有成功也没有损失,这已经是霍庆阳称职最好的证明。”

陈文远认真地想着,道:“臣明白了。”

青瞳见他似乎还有话要说,眉毛一扬,问道:“你想说什么?”

“陛下,臣觉得霍元帅养兵确实得法,可是征战……”迟疑片刻,他还是说道,“陛下昔日带军平定杨宁之乱,也是转战千里,并没有耽误却前后打了那么多场胜仗,谁不说陛下用兵如神?臣愚钝,并不懂得军事,不过陛下既然想到樊城,为什么不提醒一下霍元帅?”

“用兵如神?”青瞳苦笑,“简直是开玩笑。我要真是用兵如神,就不会让他从青州杀个措手不及了。”她摇着头道,“取道樊城也只是我的推断,不一定正确。何况我能想到樊城,霍元帅未必就想不到。战场上随时会有蛛丝马迹出现,还不如让他自己判断,才不会束手束脚。”

她把陈文远叫过来,一点点给他讲自己在战场上的心得,与其说是要耐心给他讲解,不如说她是想找个人说话,这也是分散压力的一种方法。

青瞳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控制自己不去掺和,对于一场这么重要的战役,任何一个自以为懂得军事的皇帝,要控制自己都真的很难。

昔日在定远军中景帝派来监军韩维时,周远征曾经到她身边发了一顿脾气。大概意思就是将军在前线征战,皇帝在后方自作聪明地指手画脚、遥控指挥,那是战争的第一大忌。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机会往往都要临时抓住,又怎么是远在都城的皇帝能掌控的?历史上不知道有多少大战,就是坏在这种自作聪明上。青瞳当时对此也深以为然,觉得父皇此举不妥,此刻轮到自己头上,她才明白将能决定命运的大事交到别人手中,滋味的确不好受,尽管那个人是她绝对可以信任的霍庆阳。如果可以,她很愿意立即飞马到麟州将霍庆阳换下来。如果现在带兵的人是她,那么一定会在樊城设下伏兵,却不知道霍庆阳会怎么处理,更不知道萧图南会怎么选择了。

“王爷,前面就是安州了,我们往哪儿走?”拙吉将皮袋双手捧上来,递给萧图南。

萧图南喝了一口袋中烈酒,道:“往西,去樊城。苑军还远,我们最多有五天的时间可以休整,让弟兄们加把劲,明晚天黑的时候到达,正好攻城。”

西瞻军有飞鹰探路,消息的传递要比苑军快捷得多。霍庆阳二十万大军都集中在安州,由于陈王叛乱,许多道路闭塞,军队来往不便,所以当初西瞻军突然冲下骁羁关,大苑的援军只有不足四万人到达。

可是随着西瞻铁林军在麟州的一场场战斗,陈王的势力也受到打击,有一些通道弯弯曲曲地连在一起了。霍庆阳前后调度,现在追在西瞻军身后的苑军,已经从骁羁关山下的两万多人变成了将近十万人。

人数多寡并不要紧,追不上一切都是空谈,但是不知霍庆阳用了什么办法,和还滞留在安州的军队联系上,西瞻军数次差点被突然在前方出现的苑军堵截住,全靠飞鹰传信、探哨快马才躲开。如果在安州一不小心,前面被拦住,后面又被追上,西瞻军还是很危险的,所以他们现在还不能放松。不过霍庆阳能给他们威胁的时间也不长了,等出了安州就没有可以拦在前面的军队,那么大苑军别说有二十万,就算二百万也不济事,步兵还能追得上骑兵吗?

拙吉应了一声“是”,对传令兵道:“传王爷令,取道樊城。”

太阳渐渐西斜,暮色笼罩下的平整广袤的土地带着点苍茫意味,铁林军黑色的铁甲上落满尘土。攻打一个郡最多出动五千骑兵就够了,其余人便原地停下来休整马力。他们没有吃干粮,晚上攻破樊城以后,自然可以在城中好生吃饭。

像他们这样没有城池作为依托的进攻,轮流休息更加重要。只不过,游牧民族长久以来的迁徙习惯,使军队休整变得极其自然,打仗、休养、赶路、再打仗、再休养……这是每一个西瞻士兵都自然而然会做的事情,他们把每一刻都利用得精确合理,并不需要像大苑那样形成什么专门的学问,更不需要领兵的人特别吩咐命令。另一队五千人的铁林军,却已经吃饱喝足、甲胄完备,他们换上体力最足的战马,就等一声令下便要向樊城进发。

这时候一个探哨从小路快马赶来,到拙吉身边说了些什么。拙吉听了面色有异,将他领到萧图南面前,道:“王爷,这个斥候说,他们一个小队在路上遇到嘉陵郡的使臣,想要面见王爷,队长命他回来请示,要不要见?”

萧图南皱起眉,道:“拙吉,你去看看,带上一个中队,要是觉得不对就立即回来。”

“是!”拙吉带着一千人骑马而去,片刻就折了回来,来到萧图南面前,嘴角带着一丝不屑道,“王爷,属下打听清楚了。嘉陵郡本是大苑一个郡王的属地,这个郡王几个月前称帝造反了,不过他势力太小,被一个叫陈王的也是姓苑的亲王压制,一直没能扩张。现在那个嘉郡王得知我们路过,愿意开城,倾力给我军补给,希望王爷能支持他在西南称帝。”

“可靠吗?”

“属下已经派人去嘉陵郡查探动静了,一会儿就能有消息传回。那个嘉陵郡的使臣带来了,王爷要不要见?”

萧图南点点头。不一会儿,一个穿着整齐的人被推着上前,还没到萧图南面前就远远跪在地上,笑容满面地道:“大苑成皇帝使臣见过大将军。”

萧图南转向拙吉,“不是嘉郡王吗?怎么又来了个成皇帝?”

使臣道:“回大将军,我主以前的封号是嘉郡王,可是朝中妖女篡位,我主为明大统,于三个月前张开旗帜、通告天下,是为……”

“哦,嘉郡王就是西北三王中实力最小,却第一个称帝的成皇帝,我听说过。”

使臣有些尴尬,咳了一下才道:“成皇帝虽然实力暂时不大,却是苑室正统……”

萧图南手一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因为嘉郡王实力小,他投靠我才说得过去,你要说你是陈王派来的,我立即就杀了你。”

使臣干笑,“是……是……”心道这蛮子也不是只懂得打仗啊。

萧图南将手中马鞭折在一起,淡淡道:“你家主上是怎么知道我们会在这个时候通过?我自认我军行踪没有人透露,却没想到嘉郡王不但有本事猜出我们走哪一条路,还能猜出我们什么时候走。说真的,你能提前等着我,我可有些吃惊了。”

使臣笑着道:“那可就是说嘉郡王和大将军有缘分了,我们有一句老话,心有……”

“你最好说实话。”萧图南漫不经心地打断他,“我问你一次你不回答,我就让人砍掉你的手指头。我问你两次你不回答,我就命人砍掉你的手。等到斩了你双手双脚后,你若是还不回答……”他轻轻一笑,“我敬你是条汉子,就放了你。好不好?”

亲兵们一起笑起来,“老子打仗打了十几年,这样的好汉倒真是没有见过,一定要放。”说着无数眼睛在那使臣四肢上扫来扫去。

那使臣差点吓得屁滚尿流,果然是蛮子,说翻脸就翻脸啊。他哪里还敢说什么心有灵犀的废话,忙道:“主上不知道大将军行踪,是安州每一条通道都有嘉陵的使臣等着天国军队,小人只是碰巧……啊不,小人是有幸才能碰到大将军。小人已经在路上等了十几天了,并不是用什么方法计算出来的。”

有幸?萧图南嘴角含笑,道:“原来是这样,那嘉郡王倒是有心了。”

“是……是……大将军千万不要误会,嘉郡王的诚意天日可鉴!天日可鉴!”

“不用紧张,来人,给这位使臣喝点压惊酒。”

早有亲兵递过一个装着烈酒的皮袋,那使臣愁眉苦脸,却也不敢不喝,连喝带漏,好容易才把这能点着火的酒喝下去了。

“嘉郡王就派了你一个人传信?”

“回大将军,主上怕派的人多了,让大将军以为是伏兵,万一有所冲撞岂不坏事。”

“伏兵?”萧图南身边的亲兵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像他这样的伏兵?尽管埋伏个十万八万好了。

那个使臣早就被消遣得瑟瑟发抖,不知道这些蛮族士兵为什么笑。

萧图南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喝了我们的酒,就是朋友了,西瞻人相信你。不过你和朋友之间就这么点话说吗?”

“这……”

使臣略一迟疑,萧图南突然仰头发出一阵大笑,右手在使臣的手臂上摸了一下,“好汉子!”见此人目光闪烁,萧图南就知道他还有话没说。

“不是不是……我主还有另外一个消息要上报大将军。”喝酒喝得头晕脑涨的使臣,一肚子烈酒都变成了冷汗。这个消息本来是嘉郡王想要说来讨好西瞻人的,但是又怕西瞻人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他,于是吩咐使臣见机行事,能不说就不说。此刻使臣保命要紧,哪里还顾得上嘉郡王,“我主在嘉陵发现,原本驻守安州西北陈城郡的守军绕道向西移动、卢堑守军向西南移动,共有三万多人。陈城郡以西、卢堑以南正是樊城北面的山谷,此处乃是绝佳的埋伏地点。如果有人看到樊城空虚进入,就正好落入埋伏圈。嘉郡王怀疑他们意图对大将军不利,所以命小人见到大将军,一定要先说说这件事。虽然大将军不怕那少许阻碍,但这是我家主上的一点拳拳之意啊。”

这可是个大消息。拙吉神情凛然地望向萧图南,萧图南用几乎不可见的幅度点了点头,拙吉立即退下,安排飞鹰向樊城方向查探去了。

萧图南笑容满面,“这就对了,对朋友就要肝胆相照。”见到这个西瞻大人神情温和,那使臣顿时放下心来,笑得将五官都挤在了一起。

这只飞鹰被训练的是向主人指定的方向飞出一定距离,如果看到地面有大量人群聚集就鸣叫报信。当然,飞鹰不论被训练得多好也毕竟是禽鸟,不可能像探哨那样说出它看到的情况,更不可能自行判断对错。比如这一次,在决定进攻樊城之前西瞻人也派出飞鹰探查,但是主人规定的距离只是樊城范围,并没有包括使臣所说的山谷,飞鹰带回来的消息就是无人埋伏,才让西瞻人放心选择这个地点。

有两个头脑灵活的金鹰卫和使臣东拉西扯地套话,等着消息。飞鹰来去如风,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落在驯鹰人手臂上连连鸣叫。萧图南与拙吉对视一眼,神情凛然,已经能确定使臣所说的山谷的确有很多人。虽然不知是不是嘉郡王说的三万,但在大苑的土地上,很多人埋伏在山谷还能干什么?显然这个消息是真的了。

过了一会儿,拙吉派出的地面探哨也回来了,嘉郡王已经将城门打开,领着许多人在城外候着,并将一切城防措施打开,以显示没有敌意。

西北三王中,嘉郡王本来就是最弱小的一个,后来另外两王又联合起来,他与陈王相比,声势更是远远不如。眼看没有出头之日,索性就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称帝,过过瘾。他自己也知道不能长久,原本就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思造反的。

等西瞻长驱直入、将各郡县都轻易攻破之后,他因这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强悍战斗力而震惊,在他看来,这完全是一支天兵,他觉得没有人能抵挡得住这样的军队,于是心中又升起另外一种希望。眼看西北已经是西瞻人的天下了,如果这支无敌的西瞻部队支持他,陈王自然不在话下。至少短时间内他不会垮台,有了足够的发展时间又没有对手,占领西北几个行省,长长久久地做个西北王岂不是好?

看西瞻人的势头,一直打到京都夺取整个大苑也是有可能的。西瞻人只会打仗,不会治国,到时候他们也需要有一个代理人,自己第一个对他们表示友好,日后他们选择代理人选的时候,自然第一个考虑的就是自己。他实在太想要那个身份了,哪怕是被别人竖起的一个傀儡皇帝,他也想要。

所以嘉郡王表现得卑躬屈膝至极,倾尽全城力量,将西瞻军队需要的武器装备,早早就准备好堆在城外。又怕惹人误会,将兵器全都牢牢捆在一起,让城中士兵放下兵器、脱下盔甲运送兵器车,早早给西瞻军送出城来。

又觉得光这样还是不够,物资方面的东西,西瞻人自己也可以抢来,一定要更加证明自己的诚意才是。于是他主动当起了西瞻人的眼线,将连日来搜集到的苑军情报送给西瞻军队,他断了自己的后路,彻底站在西瞻人一边。

萧图南含笑望向那个使臣,换回他更加谄媚的笑容。萧图南冲他点点头,大苑的土地并不比西瞻大,但是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却远远比西瞻多,人多了,种类也就多了。如果在西瞻,这样种类截然不同的人很难生活在一起,大苑却可以,很有意思。

“既然这样,我们别辜负了嘉郡王的好意,不去樊城了,就去嘉陵郡吧。”萧图南淡淡地吩咐。西瞻士兵随着命令的下达即刻整队完成,向樊城偏东一些的嘉陵郡行去。

“有西瞻人的消息吗?”霍庆阳此刻正在樊城山谷,连日来劳心劳力,让他看上去风尘满面。嘉郡王探听到的消息果然没错,霍庆阳的确秘密调兵樊城,意图阻截敌军。

“没有见到敌军。”

“没有动静。”

“没有……”

探子一个个回来报告,都没有发现。

王庶小声道:“元帅,我们已经埋伏了两日,还要再等吗?”王庶看上去已经和身边任何一个人完全相同,一样的全身盔甲,一样的满面尘灰,一样的目光坚毅。此刻若让京城的少年公子来辨认,一定认不出这个偏将打扮的军人,就是曾经天潢贵胄的显亲王。

霍庆阳皱起眉头,“离上一次砺县被攻破只有五天时间,西瞻人如果向西走,不是嘉陵就是樊城,算算他们的脚程,如果是樊城应该已经到了。除非他们离开砺县后不是向西走,那就可能是采石郡……”他狠狠握了一下拳头,“五天,这已经是我最有可能接近西瞻人的一次了。”

王庶无语,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判断西瞻人会进攻樊城本来就是赌一把,他一样也想了几个晚上,同样赞成在樊城设伏。然而既然是赌博,总有输赢,西瞻人没有选择樊城,那么他们的一切调度都白费了。

开始的时候,王庶绝对想不到会有找不到敌人在哪里的可能。西瞻不是十几二十几个人,而是四万大军啊。四万大军通过,前方老早就会惊起飞鸟,后方到处都会有马蹄的痕迹,怎么可能掩饰?大概京都上奏章弹劾霍庆阳的大臣们也是这么想的,怎么可能不知道敌人在哪儿?不打只能说明你畏战。只有实际追踪,他才明白西瞻那种速度和残忍屠杀战术的可怕性。

西瞻军以远远超越苑军的速度行进着,苑军要是跟在后面顺着痕迹追踪,敌人的行踪是清楚了,但和敌人的距离却只能越来越远,这辈子也别想追上了。不跟着痕迹,就只有猜测敌人下一步会去什么地方,提前拦阻这一条路。因为西瞻人攻破一座县城后,烧杀抢掠总需要一点时间,给他们两个郡县耽搁,苑军就有可能赶在敌人之前。但是西瞻人要从哪一条路走,却又一点判断依据都没有。今天他们攻破西南方的余弦郡,沿路走,下一步应该是邹县,但是邹县却连敌人一根马毛都没见着。几天以后,偏东五百里的砺县却升起火光。

西瞻人攻破一座城,拿到物资撤退以后必定会放火,也必定会杀光路上遇到的所有村子的人。四万大军路过,官道小道到处都是马蹄痕迹,无法判断主力是从什么地方走的,沿途也找不到一个活人可以打探消息。只有下一座县城腾起火光,苑军才能知道他们的敌人到过那里。只是到过,不是到了,因为那火光是远在几日路程以外的地方。苑军重复着这种徒劳的追逐,驻守四方的苑军看到火光会先于他们向一起集中,然后等着霍庆阳的大军赶来再汇集在一起,继续徒劳地追逐。

霍庆阳知道这样做于事无补,索性舍了麟州,不顾西瞻行踪,将军队直接带到安州境内。就像球网那一边的拦截队员一样,看着发出去的球在对方手中传来传去,不知会在什么时候从什么角度打过来。苑军也只能根据麟州传来的一点点蛛丝马迹,在安州来回奔波调整位置,希望能将球拦个正着。

他们能看到的最后一个球是五天前发出的,在砺县,于是他们提前站在樊城这个位置上,希望做到成功阻截。能做到的,只有这样了。

事前,霍庆阳和青瞳不知道自己料对了,萧图南也不知道自己差点被人兜住。他们三个想到的地点都是樊城,可见从领军水平上,他们的差别并不大,胜负就要靠无数其他因素来决定了,比如说这个临时出现的超级对得起自己姓氏的嘉郡王。

嘉陵郡和樊城的直线距离不过快马两日的路程,要是换成大苑的步兵去走,少说也要六七天。并且两个大郡之间并不是直接相连的,好几个小县城将道路隔得弯弯曲曲。加之嘉郡王称帝以后就将嘉陵郡的道路严密封锁了,消息不畅,霍庆阳在山谷中苦苦埋伏的时候,西瞻军已经在嘉陵郡好吃好喝地休整了两天。

有嘉郡王的眼线盯着,事情变得很轻松,西瞻军拿到需要的一切之后,被嘉郡王恭恭敬敬地从西南方送出城。

出城二十里后,萧图南突然停住战马,对拙吉道:“回去将嘉陵烧了吧。”

拙吉一愣,“王爷不是和那个成皇帝相谈甚欢吗?”

“嗯,他的好意我接受,但是他的命我也想要了。”

“王爷……此人不过是个小人,不必放在心上。”

萧图南淡淡道:“但是我看他不顺眼。”

拙吉不再说话,应了一声“是”,四万铁林军掉转方向,向着来时的路走回去。振业王想要攻下一座城他们就攻,他们不怕不远处的苑军,攻下嘉陵郡用不了一天的时间,而笨重的苑军步兵赶来还要六七天的路程,到时候他们早就走了。即便没有及时走开又如何?不过是打上一仗罢了。很多西瞻人已经厌倦了单方面的杀戮,很想打上一场。来就来吧,这里是开阔的平原,不是骁羁关下窄窄的让他们跑不开马、挥不开刀的羊肠小道。在平原上,西瞻四万铁林军对上二十万苑军也有胜利的信心,他们什么也不怕。

嘉郡王面对去而复返的西瞻军显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由于近些天精神高度紧张,送走了西瞻人之后这一夜他睡得很香,竟没听到外面潮水般的呼叫声。

正梦着美好的将来,嘉郡王突然在梦中惨叫一声,原来是他睡得实在太扎实,冲进来的护卫无法将他叫醒,情急之下把一盆带着冰碴的凉水泼在他的脸上。嘉郡王险些被冰水刺激得闭住了气,没等他反应过来,护卫们一拥而上,无数只手一起伸过来,给他飞快地穿衣服、套鞋子,又有人将头盔甲胄胡乱裹在他身上,然后拥着他就往外逃。

成皇帝陛下大怒道:“你们做什么?放下我,想犯上造反不成?”

此刻的嘉陵郡有如被大浪拍打的礁石,无数声音汇成惊天大浪。成皇帝陛下的声音一下就被掩了过去,一直被护卫们拖到城门下,也没有说出能让人听到的话来。

护卫们把这位陛下扶上马背,护着他向城外跑。显然他们没有一个认为嘉陵郡能抵挡得住西瞻人的进攻。成皇帝前脚才冲出东门,就见城门轰的一声垮了下来,无数黑衣黑甲的西瞻士兵一拥而入,效率惊人。成皇帝这才算是真正睡醒,彻底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吓得他脸色惨白、魂不附体。

成皇帝在护卫们的保护下一路狂奔,他脸上泼了水,冷风一吹,眉毛胡须全都冻成冰块。他脸上的皮肤开始还像撕裂般阵阵作痛,很快就变成一片麻木,麻木中透出奇怪的又痛又痒。要是王庶在,一定会告诉这位族叔,恭喜,你堂侄儿我冻几天才会出来的冻疮,你一次就有了。

不过成皇帝陛下现在没有时间管这些,当下最重要的就是一路狂逃。西瞻人的战斗力早已把他吓得没有丝毫反抗的念头,能想到的只有逃走,绝不能有丝毫的驻足。

可惜他睡醒得还是晚了一点,攻打嘉陵郡只出动了几千士兵,西瞻的大部队还在城外以逸待劳地等候。好些西瞻士兵笑嘻嘻地让开路,看着懵头懵脑的成皇帝和护卫们在乱兵之中来回穿插通过。有的护卫急得挥刀乱砍,西瞻士兵就笑嘻嘻地给他一刀,有些护卫哭着投降,西瞻人也笑嘻嘻地给他一刀,他们像看动物一般看着困境中挣扎的人。

成皇帝知道自己已经陷入包围圈,却还是到处乱撞。他不敢停留也不敢回头,因为他明显感觉到,虎狼一般的敌人就在身后,只要一停,那就再也逃不掉了。成皇帝此时心如死灰,一片茫然。他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西瞻人?是羽箭准备得不够多?还是没有将最美丽的小妾送给西瞻那个大将军?

嘉陵城中很快便升起火光,直到被一刀砍在脖子上,成皇帝陛下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招致此祸。

萧图南纵马上前,看着他尸体上穿着皇帝才能穿的饰有龙纹的漂亮盔甲,目光中是深深的厌恶。

“屠城!”他容色不变地下达了这个残酷的命令。已经休息了两天,精力充沛的铁林军兴奋地执行着这个命令,不能让士兵习惯安逸,苍狼的子孙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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