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子乃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皇子,没有之一。
这样的贵客出现在毫无根基背景的苏府,也能令人在外大肆吹嘘一番了。他出现在苏府的消息,很快便不是秘密,想必,从今以后,苏府在帝京的地位,也会极其自然地出现到某些大人物的视线里。
这样的晚宴至少应该是宾主尽欢。但事实上,除了那位贵宾,没人觉得愉快,名义上的小姨李梦琪则根本没有出席。
小皇子并不以为意,他很和善,作为一名皇子,算得上平易近人。听闻他现在在苏府,立刻便有许多贵族大户悄悄送上了礼,但没有人敢贸然地上门来做个不速之客,
单凭这种震慑力,就不是一般人所能为。而小皇子对那些礼品都笑纳了,随手便将一些转送给了苏子扬。
事实上,他对苏子扬,比待李梦琪还要亲切,这一点更令苏老爷觉得胆寒,也更为小心翼翼。
戌正时分,苏子扬和苏老爷终于恭送走了这位小皇子,两人同时松了口气,“路遥。”
“小的在。”
苏子扬和苏老爷会心一笑,子扬道:“大夫看过我娘了吗?”
路遥点点头,“回老爷、少爷的话,夫人没什么大碍,大概也是觉得那位小爷难伺候,所以先前才会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脱了。”
苏老爷沉吟道,“大夫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没多久。”
“那我去看看,子扬啊,你也先下去吧,顺便去看看小琪。”苏老爷叹了口气,走出去几步突然又说了一句,“虽说借势来洛阳是老夫自己做的决定,但这么快就跟皇家扯上关系,真不知是福是祸啊!”
也不等苏子扬的回答,他便摇头负手离开。
苏子扬自然明白苏老爷这句话的含义,但对他而言,已经深思熟虑做过决定的事,就没必要再为此类事情花任何的心思,以后所思所想,也不过是如何达到当初的目标了。
他并没有将苏老爷的感慨真的听在心里,只是想着梦琪并没有吃晚饭,便也信步朝她的院子走去。
她如今单独住在东厢,在院子外头,苏子扬却碰到了伺候梦琪的丫环,她手中还捧着一盅什么,看到苏子扬便连忙矮身一礼,“少爷。”
“你怎么没在二小姐身边守着?”
“是二小姐说肚子有点饿了,小的便去厨房张罗了点粥。”
苏子扬放下心来,顺手将粥接了过来,“行了,这里有我,你先下去吧。”
“是,小的告退。”
苏子扬敲了敲门,却发现门只是虚掩着,他心里一惊,推开门,待见到床上紧裹着的一团,又稍稍放下心来,“小琪?你不是饿了吗?晚饭也没吃,先吃点东西再睡吧……”
“小琪?”
苏子扬一步步靠近,那团依旧一动不动,他笑了笑,“怎么头都闷在里面,小心憋坏了——”
他微微掀开了被子,脸上的笑容却在见到被子下的枕头时立刻凝固下来,“小琪?!”
“来人!快来人!”
待想清梦琪可能的去向,从来都是温文尔雅不动声色的苏少爷此刻焦急不已,旋风一般冲出了房间。
“路遥!!给我备马!再去查清皇子走的哪条路回宫。”
苏子扬以极快地速度跨上皎雪,在心里焦急地默念,“小琪,你可千万不要真的打算混进宫去!”
而小皇子的马车已到了苏府外三条街之外,正如苏子扬所料,李梦琪确实混在了随行宫女中。
因为是皇上特许,小皇子出宫带了近十名宫女跟随,加上大内护卫,整个队伍顿时庞大起来。更重要的是,这位小皇子年纪不大,恶习不少,这次在苏府待了短短几个时辰,就带走了好几名长相俊俏机灵的丫环,这一批丫环还是刚刚送来苏府的,恰好被他看到了,便顺手问苏文华要了几个——但也幸亏有这个恶习,李梦琪才得以混入其中。
到宫门口,侍卫们虽然明知道进宫门却可以不下马车的是哪位小爷,但他们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想着该谁上前去检查检查,能例行公事般地巡视了一番。
但小皇子却自己掀开了帘子,角落上缀着的金铃发出一声叮铃的脆响。他淡淡道:“你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侍卫们便陪着笑,“是,殿下。”
小皇子扫过那几个从苏府带来的丫环,带些嫌恶和嘲讽,刚要如往常般戏弄她们一番,却接触到一个似乎有些熟悉的身影。
他眯起了眼。忽然决定换个玩法,脸上自然浮现了平和的微笑,似乎随意地点了点其中三个明显不属于宫中的女子,“她们几个也都是宫里的,不过是我觉得好玩,让她们换了身外边的衣裳。”
侍卫们连连点头,“是,属下们知道了,殿下请。”
小皇子重新端坐于内,想着刚刚看到的那个人,薄唇抿得紧紧地,吐出一句,“无知的蠢货。”
李梦琪并没有顺风耳,听不到他的话,只是垂目望向下方。她并不知道她这样贸然跟过来风险究竟有多大,因为这位小皇子鲜少将外人带入宫中。
他的恶习并不在此,一般情况下,这时候的他应该是在宫门口众人面前,狠狠奚落和戏弄这些无知少女一番,再将她们丢弃在此,默许着侍卫们对她们的调戏乃至猥亵。他如此的胆大妄为,敢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任性,甚至是有些刻意所为,因为昭烈皇曾暗地里赞赏他,这样“不易被色所俘”才是真正男儿该有的风范。
但她即使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总要试一试才行,如果阿姐真的打入了冷宫,她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再见到她,而她必须再次见到她,她已经在苏府等了一年,实在不想再等了。
尤其因为他的存在,越来越让她胡思乱想起来,她害怕再这样下去,她什么都会忘记。
“对不起了,扬哥哥——”她低头跨过宫门,在心里默默地祷告,即使不知道接下来要面临的是什么。
马车一入宫门,便立刻出来几名宫人,静静地出来开了机括,六名宫人稳稳地抬起了,安在一旁的抬杠上,马车便立刻改装成了步辇,而马也被悄悄牵走。六名宫人在宫闱中健步如飞,唯有马车帘子上缀着的那枚金铃在寂静的夜里响得异常清晰。
红墙黄瓦,不时便能碰到提着宫灯匆匆行走的宫人,他们远远听到金铃声便会静立在墙根,等近了再低头恭敬地道一声,“奴婢(奴才)给殿下请安。”
殿下前面没有任何词,因为谁都知道这位小皇子不喜欢别人在前面加上任何词。而在他身上,已经有太多特许,无人觉得这样称呼有什么不妥。
梦琪身边不时会有人忍不住发出低低的惊叹声,唯有她微微抬首,静静地在心里默记。
终于,前面的步辇停下来了。
李梦琪终于得以抬首,看清那顶上三个大字,“紫薇宫”。纵使平日不谙世事,她也知道一般的皇子并不会在宫里有自己单独的住所,闪过一丝诧异之后,她很快又低下了头。
刚回宫,便有人来报,“殿下,念慈嬷嬷来了。”
话音刚落,便迎进来了一位老嬷嬷,大概已经过六十了,岁月的沉淀却只是在她脸上增添了祥和,连一般老人常见的沟壑也不存在,“奴婢给殿下请安。”
小皇子立刻上前扶住了她,“念慈嬷嬷免礼。”
他细心扶着这位嬷嬷坐下了,扑闪着大眼,可爱的容颜在此刻透露着他真实的年龄,笑得异常的天真和无邪,“皇祖母还没睡吗?这么晚还麻烦念慈嬷嬷跑一趟,嬷嬷辛苦了。”
这位念慈嬷嬷是太**里的老人,也是宫里的老嬷嬷,这么大年纪还特许留在宫里的也就是太后身边的人了。老人家就是喜欢小孩子,尤其是这样乖巧的小子。念慈看向小皇子的眼里是真切的关爱,“殿下,是太后娘娘怕您晚上在外头吃得不好,特意命奴婢送些点心……都是您爱吃的。太后娘娘特意吩咐,夜里还凉,就不用过去谢恩了。”
“那还要请念慈嬷嬷转达孙子对皇祖母的谢意。”小皇子依旧诚心诚意地磕了个头,“只是皇祖母身边哪能少了念慈嬷嬷呢。”
两人寒暄间,紫薇宫的宫女早注意到多出来的这三名女子,不引人注意地将她们带了下去,这么来回间又遇到了好几批问安的。
梦琪依旧垂眼,不敢多露出脸来,生怕被另外两名女子发现自己,见了这么多来客——尤其是那位念慈姑姑,又是太后派来的人——尽管她阿姐已经身处冷宫,似乎她这位侄子在宫中还如此受重视。
这几名宫女领了三女并未多说什么,也不提什么规矩,只是指引着各自换了宫中衣裳,估摸着时辰依旧领回了先前殿中,小皇子业已换过一身衣裳,正靠坐在大红金钱蟒靠背坐褥前,拿着本史鉴。
“殿下。”
小皇子抬眼,随意指了名宫女:“你,去禀告母妃,只说我将话带到,人已经回来了。一定要说我在苏府用过晚饭才回来的,明白吗?”
“是,奴婢遵命。”一位粉衣宫女领命而去,梦琪看着她的背影,正思索着如何能脱身前去。
就听得小皇子道:“你们也都退下吧。”
梦琪大喜,刚也要跟着出去,却被最后出去的那名宫女挡了回来,那人还对她暧昧一笑,“姐姐,你可得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