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麻秆子抽空来医院看望张山凤。这段时间由于山凤有病,兴隆饭庄的生意也冷清了许多,看着山凤苍白的面容,麻秆子心一酸,眼泪不禁唰地流了下来。他哽咽着,似乎有一肚子的苦水,只是嗫嚅着说:“以前总没觉着,你这一病,这些天,我这心中咋就空荡荡的,总像缺了啥东西……山凤啊,以前总是因为家穷,混到如今只是孤身一人,也没有家的感觉……这饭店自打有了你,也弄得红红火火,我也算活得像个人样,你这一病,我这人咋也不争气,心也乱了,饭店的生意也不能好好地经营了,唉!没出息,我看,我这日子也过不成了……”麻秆子表情悲哀。他现在觉得兴隆饭店的生意就是在张山凤的打点下一天一天地好起来的,没有了张山凤,这几天生意明显地低落下去。他觉得自己已经离不开这个女人了,没有她自己心里就会不踏实,饭店生意也没有了奔头。他真心地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向这女人表白。
“你胡说啥呢。”张山凤也不由得抹起了眼泪,她知道麻秆子是个实在人,农村也叫老好人,正因为实在、老好,家里又穷,自己又长了个瘦高样,女娃家瞧不上他,几个对象都吹了。一听到麻秆子的话,山凤的心也疼了起来。这样的男人,就是心眼好、实在。他的父亲麻老三不也是这样的,麻老三是个好人,却打了一辈子光棍,到死也没有沾过女人。麻秆子也许会步麻老三的后尘。
“真的呢,我真的是这样的感觉……唉,我这个人真的呢,真的不争气……”麻秆子断断续续地说,他不知道山凤的心里咋想的,他的心里却一直爱慕和敬重山凤,他的心里已经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感情寄托在那女人的身上。由不得自己,他现在不管不顾,自然而然地向山凤表白出来。
“你别说了,尽朝人难受处戳。都怪妹子不争气……”也许是麻秆子的话刺痛了山凤,山凤涕不成声地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如今看着你孤苦……我心里也难受……”
女人就是女人,当女人被人戳痛心里头最柔软的那块地方的时候,就是女人伤心落泪的时候。张山凤禁不住泪如泉溢。她知道麻秆子半生颠沛,虽然是麻老三一手养大,但是并没有过过有女人的舒心日子,麻老三只是把他当一条心爱的狗一样养着,给他吃饱穿暖,呵护有加,骂他的时候只是笑笑地说:“这狗东西,不知是谁的种?就是不像我。”那种爱是一种粗鲁的爱,有父亲的慈祥却缺乏女人的温柔。父子两人曾经有过对女人的奢望,却从来没有过过有女人操持家务的日子。
“唉,唉,我这人真没出息,真是犯贱……见了面应该高兴才对,怎么尽扯些不着实际、没头没脑的话。”麻秆子似乎觉察到了自己言谈失态,他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猴子变脸似的笑了起来说,“以前你也太劳累,也该歇一歇了,我寻思着等你病好了,咱还要游山玩水,去四川九寨沟,去湖南张家界、安徽黄山,玩个痛快!等你病好了,咱的生意会越做越大,也能供孩子上大学,你往后的日子风光着呢……”
“我怕是没有那福分呢。”张山凤说。她何尝不想放松自己,中国这么大,有许多好玩的去处,那些地方是人类文化的结晶,能够去那些地方旅游,是人的一种精神享受,游山玩水是人人向往的,她小时候的梦想就是游遍祖国名山大川,享受自然风光带来的美好,可是那只是梦想,梦想本身就是虚无的。
“呀,看你这话说的,我相信因果报应,好人有好报,这么多人关心你,老天爷也会佑护你的,病很快就会好的。”麻秆子半开玩笑地说,“病好了一定要去,一定要去,人生潇洒半为仙,潇洒自在幸福人,做个仙客,哈哈,云游四海,云游四海去。”
“哈哈,哈哈……”麻秆子的动作是在模仿孙悟空的腾云驾雾,两人哈哈大笑。他只是想着给山凤带来一种愉快的心情。愉快的心情能够让人把烦恼遗忘在九霄云外。
医生说山凤急需要做骨髓配型,可一时半会儿却找不到相符的骨髓。毛蛋说让化验他的,他们是亲姐弟,亲姐弟一定能够配型成功,这样做也会省了一笔费用。那医生点头同意,但却也有疑虑,虽然他们是亲姐弟,配型却不一定成功,科学的东西是严谨的,这要通过化验才会知道。
风和雨交织在一起,王春喜从医院里往回走,疾风中带着雨点,像麻鞭子抽打在人的脸上。
他感到很揪心,张山凤的病要尽快想办法;李玉锦那婆娘却不见踪影,孩子的事报了案,但狡猾的歹人却始终不肯露面。虽然只有两天没有见到孩子的面,但他心中很是着急。两天好像两年一样长久。
漫长的夏天,热浪翻滚,王春喜每天下午下班后都先要去医院看望山凤。他带去了几把扇子,在张山凤苦热难熬的时候给她扇扇凉。他感觉似乎又回到了少年时期,那个充满青春天真无邪的少女,像一朵儿花一样开在他的身边。这个曾经带给他初恋的女人,带给他短暂的幸福和憧憬的女人,现在就在身边。无论如何他要让她恢复健康,焕发她青春的活力。
希望能给人活力,能使人充满信心。张山凤虽然患的是绝症,王春喜却坚信这女人有一颗热爱生活的火热的心,一种对美好生活的希望和追求,她一定能够战胜病魔,重新回到美好生活中来。
“我会守在你的身边,一直守着,一直……”每次来看她的时候,他都会默默地在心里这样说。他是在为那女人祷告,也是在为自己增加勇气。
“你又来了?你应该歇歇。”张山凤说,脸上显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欣慰。
“不放心,只是盼着你快快好起来。”
山凤清醒了,看见王春喜就淡淡地笑,她说她感到有生以来真正的幸福,她的心中流淌着蜜意,她就想这样一直病下去。虽然他们不是夫妻,她也感到心满意足。春喜说:“你就安心养病,身体好了,好日子就在后头。”
“我知道,日子会好的,好日子是自己走出来的,只要自己有信心、有追求,日子一定会好的……如今感到开心就好,咱们也快到了不惑之年,应该追求幸福生活。”山凤小声地说。
“我记得,你比我小两岁。正是活人的时候。”王春喜感慨万千,“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十多年,我们都快老了,时光催人老,时光要珍惜啊!白头偕老,相守一生,这是相爱的人一生最大的幸福,人一生有爱,这就够了,今天我能够站在这里侍候你,是老天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我觉得是幸福的,因为……毕竟我们是相爱的……”
这男人就这样毫无顾忌地絮絮叨叨地说着,好像要把自己十几年前没有说完的话一股脑儿地都倒出来。
风在吹打着窗户,老天似乎又要下雨,把一阵阵的冷风吹了进来,山凤感慨道:“唉,人到这年龄……看透了世俗,也没了年轻时的幻想,只多了些实际……这些天我老在想,人生在世,有许多事是由不得自己的,是纠缠不清的……就说玉锦……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那毕竟是为了生活。为了追求幸福生活,是人的天性,她骨子还是一个好女人……”
眼看这个家庭快要破裂,这女人是在千方百计地化解矛盾,那男人却并不买账,哼了一声。
“快别提那婆娘。”王春喜恼怒地说,“日久见人心,坎坷见真情,我算是看透了。”经过这次生死坎坷,王春喜对自己的老婆有了很大的怨恨,他不能原谅自己女人对自己的不忠。他隐隐地感到李玉锦那女人在孩子的事情上一定做了什么手脚。
“是生活所迫,她对你还是一往情深的,你不能只是一味地怪她。”女人最能够理解女人的行为,善良的女人总是用自己的心理去理解别人。
窗外天气阴沉,一丝丝的凉风缓缓地吹来,天似乎又要下雨。医院里人声嘈杂,病人家属纷纷给病人加盖衣服被褥,以防病人受凉。王春喜走出去又走了回来,看看张山凤说:“那婆娘伤了我的心,我这心咋也转不过弯子。”
“转个角度想想,她其实也是为了你,为了你们的家。”
“可我就是转不过弯子。”
他说完也去医院后勤领了床被子盖在山凤的床上,他回来还是絮絮叨叨地向她诉说着心中的怨恨。
“你是男人,男人应该有肚量呢。包容也是一个人的修养和德行,你应当学会包容。”
“你让我包容她?我才不呢,做人得有个底线,包容也得看是什么事情。”
“清官难断家务事,家中的事情谁对谁错也没有个标准,只要不是起了外心,你就应该包容。”
“她和陈君的事情难道不是外心?”
“可是,她到底收心了,说明她心里只有你。”
“你,不要这样说话,我知道你们女人说话心里总是向着女人。”
张山凤沉默了,窗外的风夹着雨,一阵紧似一阵,空气显得很沉闷。心事重重的王春喜正要给山凤换药,玉锦突然推门进来,那婆娘瞪着眼睛,用手指着王春喜便骂:“你个不要脸的,怪道一门心狠着要和我离婚,原来你果真和野婆娘在一起……你也是有家有室的人,和野婆娘在一起就不怕人骂你几辈先人。”玉锦使出了看家本事,故意让王春喜丢人现眼,这骂声无疑引来周围病友异样的眼光。
突然的变故让张山凤吃了一惊,她不知道这女人好像鬼影子一样一直监视着王春喜。自打算卦先生把张山凤和王春喜过去的事情告诉了李玉锦以后,那女人一双警惕的眼睛随时窥视着王春喜,女人的本能让她毫无顾忌地注视着王春喜和张山凤的一言一行。
王春喜的气却不打一处来,他没想到玉锦会来这样一手,他定了定神,声色俱厉、一针见血地说:“李玉锦,你别耍花招了,泉泉和小锁子遭人绑架,我正要问你,你应该心里最明白。”
王春喜的话直击李玉锦的要害,那女人不知道王春喜这样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但是自己心中毕竟明白,儿子几天没有回来,是那老先生做的手脚,这也大大地出乎她的意料。
“啊!”玉锦惊得瞪大了眼睛,再怎么说儿子也是她的心肝宝贝,决不能有什么闪失。但她心中明白这一定是王铁嘴搞的鬼,心知肚明,却有口难辩,心中只是暗暗地骂王铁嘴,喉咙憋着气,却止不住想哭。这狗日的王铁嘴,你也不小心做事,怎么就敢弄到我儿子头上。担忧、害怕、羞愧一时让她难以启齿。她看了看王春喜,自知有口难辩,捂着嘴“哇”的一声跑出房间,跑出大门,消失在淅沥的风雨中。
老天好像故意作对,一阵一阵的风夹着大雨,无情地拍打在人的身上,雨神在显示它强大的不可抗拒的威力。人类在它面前忽然显得渺小无力。
“你回来,回来。”看着可怕的风和雨,王春喜在后边可着喉咙喊,可是回答他的只是阵阵风雨带来的担忧。风和雨的呼啸,把他微弱的声音淹没在狂暴的怒吼声中。他无可奈何地又回到了房间里。
第二天太阳出来的时候,人们在路边一个弃坑里发现了玉锦。由于当时风急、雨大,心中发急,一不小心掉进坑里,玉锦跌断了一条腿,好在被人发现送去了医院。
孩子失踪是件大事,警察撒下了天罗地网,在蛛丝马迹中寻找孩子的下落。当王春喜答应绑匪在金水桥见面的时候,他依约前去并带了现金,但是狡猾的绑匪并没有依约而行,而是另外又转移了一个地方,在转移的过程中暴露了目标,犯罪嫌疑人被抓住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作恶的人正应了那句老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没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
很快派出所警察来了,告诉王春喜,孩子找到了,是在郊外的一所废弃的房子里被两个小混混控制着。两个小混混很快就将王铁嘴供了出来。这个精明一世的王铁嘴这时却给自己算错了卦,犯起了糊涂。当警察用铐子铐他时候,他却瞪着眼睛问:“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我犯了什么法?”
“你的事你知道,别揣着明白装糊涂。”那警察只是讽刺地说。王铁嘴翻了一下白眼,不停地拍打自己的脑袋,嘴里呜呜哇哇地骂着自己:“真是鬼迷心窍,鬼迷心窍……”
“你应该在监狱里好好地反思自己,你这样的人,那儿是你最好的去处……”警察严厉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