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更明亮了些,亮至蔚凌然可以清晰看见战甲里,一双双透着莫名惊恐的眼睛。
虽然惊恐的情绪在无声蔓延,压抑的气氛夺去所有人战斗的意志,但不得不说,这些人军纪严明,甲可破,血可流,命令不能违抗,黑压压的,倒了一片,瞬间又补上一大群。
蔚凌然怀疑,胡子兵是不是将驻在莽莽大山里的军队都拉出来捉他们俩了,否则单单一个大营,顶多不过三千人,那来杀不完倒不尽的这么多人啊!
“喂,这样杀下去不是办法啊,你能不能召你那匹神马,带我们冲出去?”
“放心,很快结束。”男子视线平直,身姿挺拔,语气淡淡,袖下手指仍在忙。
蔚凌然茫然抬头,迷茫的目光看向一望不尽的黑甲,低声咕哝:“结束?怎么结束?”你再能再神,你也还是个人,杀多了手会软,力会竭,怎么结束?
男子没有理会她,拉着她的手一直未松,出了山谷,忽然往左边飘去,那里是一条平坦开阔,视野明朗的道路。
“围住他们,千万别让他们跑了。”黑甲里的首领狠狠喊了这句,大概是认为他们气力不继,想要逃跑,想着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
一队又一队铁甲士兵往道路上追赶。
“轰”烟雾翻滚,尘埃溅散,震声如雷。
赶在后头的众人身形震了震,眼神一颤一颤,僵在原地,瞪窥陷在烟雾里两队人迹。
乱风狂摧,扫去灰霾,平坦开阔的道路依旧平坦开阔,连一丝多余的痕迹也没有,但——那两队风掠而去的铁甲士兵却不见了,在一声雷炸响声里踪迹沓沓。
道路边上,两条人影冷冷清清站在斜风里,风姿懒散地仰头或搓手,淡漠仰头的自是面具男子,低头以单手搓袖的是惊愕至暂时失语的蔚凌然。
极度震惊之后,所有人陷入一片僵硬空白状态,半晌,有人往边上两人望了望,一望即缩回视线,那眼神比光天化日之下见到鬼魅还要可怕。
于是,不少人自队伍中散乱骚动,他们脑里再没有铁血纪律,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逃、不顾一切地逃,只要能离开边上那两个比鬼还恐怖的人,做什么他们都愿意。
右边是条曲折蜿蜒的小道,杂草遍地,荆棘丛生,但此刻看在他们眼里,那里才是能够保障他们生命的康庄大道,于是,很多人争先恐后往右边小道跑去。
面具男子矗立在清晨薄薄雾霭里,看着散乱的士兵,目光清冽,嘴角扯开一丝淡如血梅的笑容,慢慢举起右手,宽长衣袖在风里缓缓挥动,他挥动的样子就像依着特定的旋律,姿势看起来幽美而诡异。
那些没有乱奔乱跑,心志坚定的士兵看见他古怪的动作,联想起几个时辰前,那名走了老远,头颅才落地,落地还没有血迹的士兵……心脏扑扑狂跳起来,再也不听首领指挥与约束,发了疯般,往右边小道滚爬过去,男子挥袖的动作似乎定格成永恒的画面,越来越多的铁甲士兵像潮水般往小道涌去……
几千铁甲士兵一下子消失在他们眼前,男子意定神闲望着那条似乎很寻常的小道,冷笑无声。
蔚凌然呆呆的瞪大双眼,不时望望小道,偶尔偷瞄男子……
“轰……”响声更大,震动更剧烈的轰雷声自隐约小道里爆出。
那里想要冲天的尘灰烟雾被湿润空气所阻,轰升至半空,便凝住不动,形成灰仄仄沉压压大片乌云似的东西罩在头顶。
蔚凌然惊得抽了口长长冷气。
男子笑意晏晏,盯着那片乌云不是乌云的东西半晌,突然拍拍手,低笑道:“嗯,结束了。”
“结、结束了?”蔚凌然不敢相信,看他神情淡淡的模样,结巴加震惊,完全呆滞的表情,几千人的生命就在那几声轰隆隆的爆炸声里化作被历史湮没的尘土?
“当然,他们自动放弃的康庄大道,一条安全的、完全没有危险的大道,而选择荆棘遍布,危机重重的小路,他们性命是他们自愿结束的,非我之能亦非我之过。”他淡若云烟的声音在晨风里变幻不定,表情平静而漠然。
蔚凌然沉默,不再望那条不见底途的小道,心里翻滚着沉沉哀凉,不是责怪他的铁血狠辣手段,只是单纯为几千条鲜活生命瞬息埋骨荒山感到空落落的难受……
一切都在他的算计掌控之中。
从昨晚桑匀将士兵引到山洞开始,他先是用鬼魅般的手段杀人夺魂摧毁心志,然后利用她拖住了潮水般进攻的铁甲士兵,悄悄埋下夺命陷阱,那么一切布置是在什么时候进行的呢?
对了,一定是他雨中冲出去抱回一捆柴的时候……
蔚凌然抬眸默默看他,暗叹真是个手段可怕至极的男人,不到一夜的时间,夺魂摧志拖延时间布陷阱,一夕之间令三千多人瞬间消失无形。
垂眼沉默半晌,决定以后还是不要将这个男人得罪太狠为妙。
这么想着,蔚凌然抬头看了看男子,男子身躯流畅线条融在薄薄晨光渺渺清雾里,看着朦胧飘离,淡淡阳光打在铜色面具上,折射出斑驳金色光晕,更为他添几分神秘华贵韵味。
蔚凌然正在惊叹,这人惊艳丰姿让她刹那失神,感觉这人莫名熟悉,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丝烦燥。
别开视线,使劲甩甩头,眼神落在男子注目的大道时,心里微微动了动,他的眼睛似乎在看,但——眼神空洞,目光涣散,没有焦距,就像……瞎子。
瞎子!
蔚凌然顿时无声抽了口长气。
悄悄运足目力,用她的透视能力观察男子,所有人体骨头都是一样的,这人不一样的是……,视线悄无声息往他后脑瞄去,一瞄之下,蔚凌然面色即时沉了沉。
果然,视网膜神经受到外物压迫,难怪他的视线没有焦点了,蔚凌然扭头,乍看之下,这人眼神其实犀利,若非她目光敏锐,也不能发现他的异常,蔚凌然眯起眼睛,直直盯着他覆了面具的脸,他的眼睛看不见东西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是昨晚还是更早?
他竟然一直从容镇定,是早知自己体内的毒素会伤害到眼睛吗?
“怎么?被我魅力征服,眼睛都不知道转了吗?”淡淡声音飘在晨雾里,依然一贯的揶揄语气。
蔚凌然一怔,霍地掉开头,收回打量某人过久的视线,心想这人不分时间地点,嘴巴永远那么讨厌。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嗤嗤一笑,掩下眼底震惊。
“你厉害,”他朝她竖起拇指,在她笑容刚爬上眼角时轻笑,“养条嘴里吐得出象牙的狗给我看看。”
蔚凌然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翻了翻白眼,算了,她好女不跟男斗,看在他伤患份上,懒得跟他计较,赶紧回去才是正经。
“喂,还不叫你的马出来……”